。”魏公公打断了他,思绪为门外之人的动作所发散。“但总会有人接替他们的位置。一个奸贼死去,又会冒出新的佞臣,吸取前人的经验和教训,然后卷土重来。咱家可以告诉你,李家,王家,刘家,季家,白家,欧阳明…你能把他们都杀掉?那东宫里——林贵妃、刘贵妃,季贵妃,还有那些个嫔妃才人侍女丫鬟,你也能一个个杀过去?”
李桓沉默着。许久之后他问了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那如果,我不是李府的公子,也不是师尊的弟子,更不是太子的党羽,会怎么样?”
魏公公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看门外之人。
“带上我的刀,还有这份名单,世人便知你击败了我,又胁迫义父交出秘旨。”刀客低沉的嗓音如滚滚闷雷般刺耳,“你做什么跟我们毫无关系,但是记住一点,后生,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做得太过火会丢命。”
护卫将佩刀连同满满一袋金子抛向李桓,然后让出了路。后者隔空接过,背影在瞬间已没入屋檐之上,几息之内便无影无踪。魏公公摇了摇头,以一种略带怜悯的眼神目送失去理智的年轻剑客离去。
“给咱家弄只烧鹅,卤水要多。再来两个油馍,一碟熏豆腐。”
“义父,这怕是不体面吧?”
“以后也不用伺候皇上了,味道大点便大点吧。咱家馋这口很久了。”
“是。”刀客垂头行礼,问道:“护卫中有个后生,还没娶妻生子,心肠也不坏,要不…”
“你自己看着办吧,总之别让他知道不该知道的就行。”魏公公缓缓踱到桌前,嗅了嗅空空如也的酒瓶,片刻后又问道:“你的刀,不会变钝了吧?”
……
寅时,一名肝胆俱裂的更夫叩响了府衙的大门。半个时辰后,睡眼惺忪的县丞被街角的惨景骇得屎尿尽出。足足有十六人横死于此,他们的喉咙都被利刃割开,死得干净利落,每具尸体的脸上都定格着同一种茫然,死灰的眼,张大的嘴。他们的血早已渗进泥土里,凝固风干,殷红变得墨黑。
完了。县丞颓然坐倒。若是十几个江湖客,他能花几百两银子压下此事;若是十几个衙役,他也能通过岳父联络联络刑部的大人摆平此事。但…这十几个身着凌云铠,腰挂玉麒麟令牌的阎王爷,怕是丞相亲临,也得皱紧眉头。他知道自己的芝麻官是当到头了,或许在上任此地之时他早该料到有这一天——在鲜衣怒马,美酒佳人的江湖之上,始终笼罩着一层黑暗,只要血淌不尽,黑暗便无边无际。恰逢收徒大会,各路豪侠齐聚。最凶恶的疯子,最冷血的杀戮和最无情的阴谋,总会找上门来。
“安安稳稳的活,难道不好?”县丞只感觉天旋地转,浑身冷汗直冒。反正无力起身,索性愤愤地将乌纱帽掷在地上发了好一会呆。
与其说他是生气,不如说是郁闷。衙役们四目相对,不停地咽着口水,终于有个年轻人咬牙请示:“大人,我们沿着足迹一路追寻,寻到了林家大宅,里面…”
很明显,行凶的狂徒不在那里,县丞也看得出来他们很为难。但这帮平日里吆五喝六的小厮,都好像拿他当瞎子。他开口追问,他们又变成了聋子,只是垂头不语。
于是这个憋了满肚子气的瞎子领着一大帮聋子,前往林家大宅兴师问罪。然而林家大宅的院门敞得很大,里面黑灯瞎火,只见一把闪烁着寒芒的染血长剑插在院中,剑身没在青石板里,切口仿佛插进一块豆腐。
这是一柄不似江湖客所用的剑,这样的剑多半会挂在一个瘦削的脊背上,不会动不动就出鞘,淋上浓烈的酒和血,然后匆匆洗去痕迹再归鞘。它太新了,太锋利了,以至于每个人都会下意识觉得,它就该被装进剑鞘里。因为不出鞘则已,一出鞘,它便必须杀人。
它也只能杀人。
但此刻,它插在院中,没有剑鞘,在火把的照耀下向内堂投去一个安静的影子。
顺着影子看去,一个身穿内宦长褂,油头粉面,喉咙处皮肉翻卷的公公正襟危坐在太师椅上,旁边的小桌上摆着吃剩的半只烧鹅,还有几块风干的熏豆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