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想也能猜到了,是那张合照。
我极力想要镇静地面对妈妈那双老鹰般犀利的眼睛,希望此事就此过去,于是开口解释,“只是同校的同学,他都不认识我,能有什么关系?”
“时初乐,你怎么能撒谎?”她惊慌的瞪大眼睛,“你跟谁学的这些坏德行?”
“妈!你怎么就是不信我呢?”
她站起身,走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泛红的眼睛像酒瓶木塞般凸出来,像索命的鬼一样,“你怎么骗得了我?你喜欢他!”
“这几天你的状态看着就不对,校医说你长时间没休息好,难道不是因为他?”
话音未落,她又哀求般地哭起来,“初乐,他会毁了你的啊!”
我站在那里,感受到了妈妈的颤抖以及长久埋藏在我心里的痛苦,我多么想有一天她能站在我这边,不要再与她悲惨的爱情为敌,可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成为我的同盟。
所以,我开始哈哈大笑,声音越来越大,癫狂似的。直到把眼泪都笑了出来,直到笑弯了腰,好让她觉得这只不过是个笑话。
“哈哈哈……不会的,我怎么会喜欢他呢?哈哈哈……妈,你别瞎想了!”
她的眼底闪过错愕、害怕、疑惑,最终又回到湖底般的沉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初乐,我都是为了你好,你知道吧?”
那以爱为名的荆条,再次狠狠地抽了我一鞭子,让我只想蜷缩起来求饶。
我点头时,她露出了慈爱的微笑。
“那你学习吧,我去包馄炖,明早给你煮了吃。”
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我的心像酸烂的葡萄,眼泪划过嘴角,痒痒的,就像孑孓正在钻进我的心脏。
在我最初的记忆里,她是个温柔知性且乐观开放的女人,那时她还经常带我回北滨去看望外公外婆。
北滨的中央大街西有一片筒子楼,那里是北滨大学的职工家属大楼。我还记得外公外婆的家门口有一条手织的地毯,家里干净敞亮,常年充斥着淡淡的茉莉花香。外公是当年第一批公派留学的学生,在国外攻读力学博士,回国后被分配到北滨大学教书,那时还叫北城口学院。
外婆是北滨最大酒商的二女儿,外婆曾说自己一生做过的最疯狂的决定就是嫁给外公,因为当时在外人看来,外公是个对资本嗤之以鼻的穷小子。他们生了五个孩子,妈妈是最小的那一个,也是最早结婚的那一个,大学还没毕业就远嫁他乡。
我对爸爸的记忆并不多,听说他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作家。前几年,又或者是前十几年他就了无音讯,总是有嘴碎的邻居说他跟一个酒馆里跳舞的女人走了。
妈妈喜欢穿时髦的衣裳,烫一头漂亮的卷发,妆容精致,举止优雅,她做什么都格外体面。那时的家里总弥漫着一股葡萄牙月桂香,伴随着她指尖下的琴音飘出窗外。她嫁给爸爸后没有再回到大学校园,他说女人应该把家庭放在学业之前,更何况当时已经怀了我。外婆说妈妈因为这个问题还跟爸爸大吵了一架,但最终她还是选择了妥协,甚至在外公外婆的劝说下她依旧固执地站在爸爸这边。
在我八岁那年,爸爸鼓励她去裁缝店当学徒,因为家里没有钱支付第二季度的房租。一开始妈妈十分抗拒,她毅然地认为自己的双手只能飘逸在琴键之上,但那时她已经不再打扮,甚至能在半个小时内做出几盘还像样的饭菜。她还是妥协了,在初秋的一个雨天她拿起了剪刀。
爸爸离开的时候,妈妈因为好手艺已经在附近小有名气,但她没有因为这份有着不错报酬的工作而继续当裁缝,而是开始窝在家里整天研究那些虚无缥缈的神学。她变得思想迟缓,记性一日不如一日,时常忘了我几岁。直到她拿出一半积蓄在东藕巷里盘了一个店面,专门给人算命看姻缘,后来还延伸出了算命看病。
从我记事起,我们就住在老城区的一栋二层小楼里,二层各有三个单间,都是单独出租的,我们住在二层左边的那一间。我从未向妈妈打听过她的生意如何,直到她买下这栋二层小楼。大约是在某个冬天,她找来四个瓦泥匠,把一层的三个出租单间全部打通改造成了客厅和厨房,还有一个小杂物间,专门用来储存她给人算命时需要用的红纸和墨水以及已经积灰的钢琴。
二楼基本没变,只是单独将一个房间改成了书房。
家里的生活开始变得宽裕,一向沉默寡言的她话多起来,但几乎都是关于学习。除此之外,我们无话可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