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子声刚敲过三更,柳府后墙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半轮残月照见柳明德沾着草屑的锦缎袍角,他臃肿的身子卡在狗洞里进退不得——正是失踪多天在外赌博的柳父柳明德。
他腰间玉佩撞在青砖上叮当作响。
夜枭凄厉的啼叫惊得他打了个哆嗦,镶金线的袖口登时被豁口处的碎瓦划开三寸长的裂帛。
“晦气!“他啐了口唾沫,沾着泥的云头履刚踩上鹅卵石小径,忽又缩回阴影里,东南角厨房分明亮过一瞬烛火,此刻却黑得瘆人。
他梗着脖子咳了两声,见无人应和,便掸了掸前襟的蛛网,端着昔年漕运司小吏的官威往正厅去。
檀木门轴“吱呀“一声割裂死寂,柳明德眯着醉眼望去,八仙椅上的女儿沐在惨白月光里,怀里抱着‘先妣柳门陈氏’的牌位,乌木算盘横在膝头,翡翠珠上映着身后钟馗图的赤目獠牙。
这个‘钟馗杀鬼图’还是他女儿求来的,说他是被鬼迷了心智,特用此图压一压。他膝头一软撞上门槛,怀里的骰子哗啦啦滚了一地。
“父亲这官步迈得倒是比漕运司述职时更威风。“柳含烟指尖叩在算盘梁上,惊得梁上燕子扑棱棱撞破蛛网。
两侧槅扇应声而闭,十二个壮仆举着火把围成铁桶,火光将钟馗执剑的影子投在柳明德颤抖的脊背上。
柳含烟一手提着枣木棍,一手抱着母亲的牌位,起身时禁步璎珞缠住了椅背雕花。
她猛地一扯,鎏金缠枝纹钩破鲛绡裙裾,露出里头磨毛的素绸衬里——正是五年前丧期未满时穿的孝服。
“母亲临终攥着的金钥匙,您拿去换了二百两筹码?“棍风扫落博古架上的青瓷瓶,碎片溅在柳明德脚边,他抱头鼠窜时踩中自己袍角,歪倒在祖宗牌位前撞翻了长明灯。
“烟儿!爹...爹给你带了荔枝膏...“他哆嗦着从袖袋掏油纸包,话未说完,棍影已挟着风声砸下。
柳含烟腕间的白玉镯一次次磕在棍柄,那是母亲临终前从枯瘦腕子上褪下来的,此刻映着火光,倒像团雪砸在柳明德蜷缩的影子上。“漕运司辞官时说'宁守清贫不沾铜臭'的是谁?输掉第七家铺子那夜在母亲坟前赌咒发誓的又是谁?“
铜烛台将柳含烟的影子钉在祠堂青砖上,她攥着母亲牌位的指节泛出青白:“今日沈家送来婚书,我才方知被亲生父亲卖了五千两!“
母亲应该早知道不是世道艰难,是艰难全在枕边人的酒囊里,柳含烟桩桩件件数落道:“您当年嫌弃漕运司的差事要奉承上官,母亲便典了翡翠头面为您打点辞呈;您说要经商光宗耀祖,偷了祖宅地契,她知道后二话没说,连最后一只鎏金缠臂钏都押给质库!“
香灰簌簌落在父亲蜷缩的肩头,他当年豪掷百两纹银买的《漕河全图》正垫在倾倒的香炉下。
柳含烟字字诛心,数落给他听:“祖宅换成三百两本金,您三日便在樊楼赌桌上散尽;母亲寒冬腊月跪遍七十二家塌房求赊货,您倒说运河边的商人都是豺狼虎豹!“
她抖开褪色的账册,密密麻麻的红圈勒着母亲病中字迹,“十间铺子是她咳着血筹谋来的,那年漕船遇盗,她捂着肋下刀伤还在打算盘!“
断裂的玉镯突然坠地,脆响惊醒了供桌上的陈年药方。
柳含烟抓起发黄的纸张按在父亲眼前:“最后这张方子缺了二两人参,因为您那日又输光了诊金!“泪珠砸在“陈月娘“三个字上,晕开了母亲临终前颤抖的签名。
柳明德缩进博古架的阴影里,辩驳道:“还说这些做什么,沈家可是...汴京的首富,家里又有宫里的关系,女儿就算去当奴婢,也不见得吃苦。“
他突然被飞来的账册砸中鼻梁,鼻血滴在松烟墨写的“五千两“上,晕成朵狰狞的曼陀罗。
柳明德擦了擦鼻血小声道:“我今日不是没听见,那沈小公子不是要娶你做正妻吗,你应该感谢爹,不然你那里找的得这样得好夫婿。”
柳明德的话尾被瓷片入木的铮鸣截断。
柳含烟手中的青瓷盖碗深深钉入门框,茶叶混着血珠从她掌心滑落:“五年来我替您还的印子钱,够买三个沈砚舟。你说的是做爹的话吗,把你女儿卖给一个名声臭掉整个汴京的混小子,我还得感谢你,我告诉你,柳明德!从今日起,我不会再替你还一笔钱,你原先挣来的铺子,都已经被你卖了,这祖宅有一半是母亲的,今日替你还的欠款,就是你剩下一半的祖宅钱。”
柳明德突然抱住她小腿,油渍在素白裙裾上洇出黄斑。
“祖宅...“他混着酒气的唾沫星子喷在青砖缝里,“你娘临终前攥着地契说'都给烟儿'!“指甲抓破的锦缎下露出叠当票,最上面那张印着胭脂唇印——正是千金坊头牌画押的凭证。
“好个'都给烟儿'!“柳含烟一脚踹翻桌案,桌案上得瓜果七零八落砸中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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