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书房。
沈砚舟端坐在黄花木椅，两眼牢牢盯着，拇指与食指钳着的核桃，黄杨木刻刀尖正抵着核桃脐眼。
窗外漏进的暮色攀过他悬腕的鎏金袖箭，在青砖地投下颤巍巍的刀影。
青石苦着脸将两箱核桃垒成危塔：“爷，城东孙掌柜当咱要开干果铺，硬塞了筐陈年榛子...“
“聒噪。“沈砚舟凤眸半垂，刀锋忽地剜进核桃沟壑，惊起一弧木香，“你瞧这核桃纹。“
他将残壳掷向烛台，“龙骨不隐于九曲回纹里，怎经得起惊涛？“
柳含烟立在月洞门外时，正见青石捧着满簸箕核桃尸首出来。
她眉尖蹙起三分讥诮：“沈小少爷莫又是在作甚么玩意？“
青石慌忙横臂掩住门缝，腕骨磕上门钹琅珰作响：“少夫人，少爷吩咐...说是在炼不死药。“
“倒是他做得出的荒唐。坊间传的'核桃续命术'，改日该荐他去写话本。“柳含烟瘪嘴旋身而去。
懒得管他，赶去铺子里。
裙裾扫过石阶时，一枚核桃碎渣正卡进她云头履底，碾作齑粉散进暮色。
前些日拿回的双份聘礼，正好够贴失约的订单赔偿，不过剩下的五百两黄金，只能够刚好转圜店铺运营，迫近年关，官府打点也会催的紧。
在码头货栈取那前些日子被扣下的生丝，最下层那些都已发霉损坏了，还有一部分被货栈记正常损耗拿了去。
春杏扯着帕子悄悄跟柳含烟耳语道：“这哪里是正常损耗，明知道你是沈家的少夫人，还偷偷昧下。”
“这货栈的规矩早就坏了，若不是我们求来漕运批文，官货特准，不然还要交高额的寄存钱，少了那十几匹，且让他们得意着。”柳含烟冷笑道。
回到店铺，窗户渗透的北风卷着细雪往衣领里钻，纤长指甲在“丁等虫蛀二百七十斤“处掐出月牙痕：“明日着人把甲等丝铺到瓦当屋顶晒着，记得掺两把胡椒驱雀。“
春杏望着她将报废残丝单子叠作纸船，忙递上银剪子：“丙等丝卖给书铺未免...“
“哧啦“一声，柳含烟撕碎清单掷进炭盆，火舌蹿起映得她眉间花钿似血：“书铺收的是霉味，我们卖的是墨香。“
忽又拈起粒虫蛀丝团轻抛，“至于这些，初二抬去慈幼局，换张积善榜眼也好。“
剩下供给马行街精品阁和汴河大相国寺分号，可能有些短缺，要重新定些生丝，但是货运估计停了，汴京的水冻住，走陆商会贵上很多，看来要等到开春。
翻看手里的订单，其他的批发订单都让停了去，杭州吴书院的120匹素绢倒是可以先交。
柳含烟正低头核对账册时，店门铜铃忽地乱响，柳明德踉跄着撞进门槛，浓重的酒气裹着劣质脂粉的腥臊扑面而来。
她抬眼便见父亲青灰胡茬上沾着酒渍，绯色袍襟歪斜扯开，露出里头褪色的里衣。
“烟儿！“柳明德一掌拍在黄花梨柜台，震得算盘珠子哗啦啦乱蹦。
“那醉仙楼的粉头诳了我三百贯赎身钱，转头竟跟着漕帮的泼皮跑了！“
他喉头滚动着混浊的酒嗝，五指如钩就要往银箱探去，“再给爹支五十两翻本，今夜定要......“
话音未落，柳含烟已起身退开半步，指尖死死抵住算盘珠。
她见两个短褐护卫迟疑着不敢近前，忽地抓起案头裁布银剪，“当啷“掼在地上：“还不架出去！“
柳明德被拖过门槛时犹自踢蹬着云头履：“你这不孝女！当初就该把你抵给胭脂巷的王鸨母......“
话音陡然化作哀嚎，原是护卫将他摔在青石阶上。
寒风中他忽然蜷作一团，拍打着衣摆尘土嘶喊：“列位看官评评理！这锦绣坊的东家要逼死亲爹啊！“
大相国寺的晨钟恰在此刻敲响，往来香客渐渐围拢。
有个披着金线袈裟的年轻僧人拔开人群，双手合十道：“檀越何苦相煎？令尊纵然有过，也当奉养......“
柳含烟立在飘摇的幌旗下，她忽觉喉头腥甜，原是咬破了舌尖。
柳含烟看着人群越聚越密，抿紧的唇线微微发白。
她从袖中抽出一张契纸，两指捏着边角“唰“地抖开，高举过肩：“这是数日前的典女文书在此！“
纸页在朔风里簌簌作响，朱砂指印红得刺眼，“明日我便去府衙击鼓，求青天老爷销了这吃人的死契！“
围观者霎时炸开锅，原先念佛的僧人盯着“纹银五千两“的字样，手中佛珠“啪“地断了线。
柳明德突然暴起，十指死死抠住女儿石榴裙：“当年就该把你卖给扬州盐商当瘦马！“
他浑浊的眼白迸出血丝，涎水顺着胡须滴在锦缎上，“给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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