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悬山的月光是碎的。
宁姚站在剑气长城最高的残墩上,脚下的城砖还留着陈平安当年刻的"安"字。三百年前那场大战的罡风仍在砖缝间呜咽,此刻却裹着陌生的槐花香。她忽然并指抹过本命剑"天真",剑锋割破的月光坠入云海,竟化作七十二尾锦鲤向北游去——每条鱼尾都烙着骊珠洞天的云纹。
第七尾锦鲤的尾鳍忽然翻卷如青铜剑穗,鳞片剥离处裸露的血肉泛着女娲石特有的五彩寒光——这本该是纯净的天道本源,此刻却被青铜色锈迹浸染,仿佛有饕餮在蚕食光晕。宁姚记得清楚,当年骊珠洞天坠落的那块补天石内核,正是这般病入膏肓的色泽。宁姚瞳孔中剑芒暴涨,剑气长城的残垣突然活过来,每一道剑痕都映出陈平安磨剑的场景——他鬓角的白发已经蔓延至肩头,手中的铁剑正将磨刀石刮出深渊般的沟壑。
那尾青铜锦鲤炸成血雾,雾中浮现陆沉遗留的半枚铜钱。当"天下太平"四字映入眼帘时,铜钱嗡鸣的瞬间,宁姚嗅到了当年合卺酒特有的槐花蜜味。那甜腻中透着青铜涩苦的气息裹挟记忆汹涌而来——婚宴红烛下,本该端坐主位的文庙副教主,此刻却在铜钱暗影处举杯。对面戴哭笑面具的傀儡指节泛青,杯中酒液竟与剑气长城渗出的青铜血同源。两人手中杯盏盛着的,分明是剑气长城渗出的青铜血。
"果然连合卺酒都是局..."宁姚剑尖轻挑铜钱,三百年前的槐叶忽从记忆深处飘来。彼时陈平安掀开红盖头,一片青叶坠入交杯酒,叶脉背面似有饕餮纹一闪而逝。此刻铜钱嗡鸣,叶影重现,那饕餮纹竟与棺椁上的如出一辙。
风雪中传来铁器刮擦青石的声响。
陈平安踏着月光铺就的剑道走来,手中断剑生出的新芽正在滴落金血。那些血珠坠地时开出的曼陀罗,花蕊里竟蜷缩着穿杏黄道袍的陆沉虚影。
"你迟了三年七个月又九天。"宁姚转身时,剑气长城所有剑痕同时渗血。不是殷红,而是带着青铜锈色的液体,与她刺穿托月山妖主时的伤口同源。
陈平安怀中的青铜残片骤然发烫。残片上"鬼"字最后一捺化作青烟,钻入断剑新芽。曼陀罗花瓣间的陆沉虚影突然睁眼:"陈平安,且看花蕊!"
花心处光影流转,映出宁姚昨夜在倒悬海眼的画面——她正以本命剑气灌注初代剑主颅骨,而那空洞的眼眶里,跃动着与青铜残片同源的幽蓝鬼火。陈平安指节发白,当年齐静春消散前,也曾露出这般火焰。
陈平安举起断剑,剑尖挑着片正在腐烂的槐叶:"文庙的春秋钟..."
"少拿礼圣当借口!"宁姚突然逼近,剑鞘抵住他心口,"三百年前你说要磨剑止戈,现在连本命瓷的裂痕都爬满青铜锈——"
剑鞘突然发烫。陈平安的青衫无风自动,露出心口处蛛网般的裂纹。每条裂缝里都涌动着黑色文字,细看竟是《礼记》的残篇。宁姚的指尖刚触到裂纹,整座剑气长城突然响起编钟轰鸣,那些青铜血珠腾空凝成十二尊圣像。
双剑交鸣的刹那,青铜残片凌空悬浮。"天雨粟"三字崩解为金粟纷扬,每粒皆洞穿黑色剑海中的青铜面具人。宁姚忽觉唇齿生香,三百年前合卺酒泼溅在婚书上的痕迹,此刻正在残片显形——"鬼夜哭,圣人殁"。她终于明悟,当年礼圣亲手写下的"百年好合",原是镇封谶语的血契。
最末那尊圣像的面容开始剥落。露出的是齐静春手持戒尺的模样,但戒尺上刻的却是"天地不仁"。宁姚的"天真"剑突然脱手刺向圣像,却在触及眉心的刹那被青铜藤蔓缠住——藤上开出的白花,每片花瓣都映着陈平安不同年龄的脸庞。
"你果然也被污染了。"陈平安的断剑突然发出龙吟,锈迹剥落处显露出"宁"字铭文。新生的剑芽暴涨千丈,将十二尊圣像尽数搅碎。纷飞的青铜碎屑中,宁姚看见三百年前那个雨夜——陈平安将自己的剑鞘炼入他气府时,曾有道青藤缠绕两人的手腕。
陈平安拾起碎裂的面具,内侧赫然刻着婚宴座次。当他的金血滴落图谱,齐静春的席位浮出补天阁徽记——饕餮衔剑。宁姚的剑鞘突震,当年合卺酒中的槐叶飘然而出,叶脉已化作青铜血管,末端连接着陈平安心口裂纹。
"春风锁最后一扣..."她剑指叶脉交汇处,"原是用你我大婚为祭。"
城墙突然透明如琉璃。无数黑色剑气从地底喷涌,凝聚成戴青铜面具的身影。那人左手提着刻有"平安"二字的心脏,右手握着半截刻"姚"字的剑鞘。宁姚突然笑了,梨涡里盛着当年骊珠洞天的月光:"你猜我为何留这剑鞘三百年?"
陈平安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见宁姚的剑气从剑鞘缺口涌出,竟是当年自己亲手封印的七十二道本命剑光。那些剑光穿透黑色身影的瞬间,面具碎裂,露出文庙副教主那张本该在婚宴上被毒杀的脸。
"下棋的人..."陈平安的断剑突然贯穿宁姚肩头,剑尖却挑出团蠕动的青铜沙粒,"...终于舍得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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