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明跪在腐烂的船坞边，断臂处新生的肉芽正贪婪啃噬着潮湿的木板。这是无回渡——传说中活人入水即沉的死地，水面漂浮的磷火里裹着历代修士的遗骸。他右眼的幽蓝已经褪成灰白，这是噬灵体反噬的前兆。
三更渡船，五更索命。苍老的嗓音从雾中飘来。独臂船夫撑着白骨船篙靠近，蓑衣下露出森森肋骨，客官要渡河，得拿眼珠子当船资。
陆昭明抓起把腥臭的淤泥抹在脸上，遮住右眼异色。魔剑在腰间震颤，剑柄缠着的粗麻布渗出蓝血：用这个抵。他抛出的半截命灯残片，在船头青灯上撞出火星。
船夫突然暴起，白骨船篙直刺他咽喉。陆昭明偏头躲过，篙尖挑飞他脸上的淤泥。灰白右眼暴露的刹那，整条冥河突然沸腾，无数白骨手臂扒住船帮。
是噬灵体！船夫独眼迸发精光，蓑衣化作万千银针，林家悬赏十万灵石
魔剑出鞘的尖啸盖过他的嘶吼。陆昭明踩着浮尸跃起，剑锋劈开雨幕时，他看见船夫后颈的烙印——和药娘一模一样的剑冢印记。
腐船在尸潮中倾覆时，陆昭明抓住船尾青铜罗盘。指针疯转间，河底突然升起座残破牌楼，匾额鬼市二字淌着黑血。他右眼刺痛，灰白瞳仁里映出牌楼后的景象：
三百盏人皮灯笼悬在残垣间，每个灯笼都裹着具畸形修士。他们脖颈系着天青流苏，正是林家剑冢淘汰的残次品。
新客点灯。佝偻老妪从阴影中钻出，手中托盘盛着三颗跳动的金丹，阴灯窥前尘，阳灯照后路，血灯...
陆昭明突然掐住她咽喉。老妪褶皱的皮肤下，无数蛊虫正啃食着刻有陆氏族徽的脊骨：林家的狗也配提灯？
灯笼突然全部熄灭。黑暗中响起机括转动声，陆昭明嗅到熟悉的冷月昙香——是药娘生前最爱的熏香。他猛然挥剑斩向右侧，剑气撕开的暗格里，整整齐齐码着三百个贴着生辰八字的陶罐。
最中央的陶罐突然炸裂，飞出只青铜罗盘。指针死死定在西北方位，盘面浮现出陆家祖祠的星象图。陆昭明瞳孔骤缩，这竟是他父亲生前随身携带的占星盘。
小少爷果然找来了。阴影中走出手持烟枪的美妇，金丝烟锅里燃着修士魂魄，当年你父亲抱着你来求药时，可比现在乖巧得多。
陆昭明剑锋微颤。他认出美妇腕间的七宝镯——正是母亲下葬时戴的陪葬品。
美妇吐出的烟圈在空中凝成陆家祖祠的轮廓。陆昭明看见十二岁的自己跪在祠堂，背后站着七位黑袍人——他们袖口的金线纹样，正是林家剑冢长老的标记。
先天道体本该活不过十岁。美妇用烟枪挑起他下巴，是你父亲用陆家三百口人命，换了你十年阳寿。
魔剑突然发出哀鸣。剑身浮现的血色脉络，竟与祖祠地砖下的血祭阵完全吻合。陆昭明踉跄后退，断臂处肉芽突然暴长，缠住想要偷袭的老妪。
看看这个。美妇弹指点亮人皮灯笼。火光中浮现卷骨画：药娘跪在林霄寒脚边，双手捧着的正是陆昭明当年送的护心镜。镜中映出的却不是林霄寒，而是陆家家主的脸。
陆昭明右眼突然流出血泪。他想起父亲临终前诡异的微笑，想起药娘总在月圆夜消失的习惯，想起林家送来那些灵药时，陆家长老们躲闪的眼神。
地面突然塌陷。坠落中，他看见美妇化作药娘的模样，指尖点在自己眉心：该醒来了，昭明哥哥。
陆昭明在棺椁碰撞声中醒来。这是占地百丈的圆形墓室，九十九具黑棺按星宿排列，每具棺材都刻着林氏族徽。中央悬着的冰棺里，躺着个心口插剑的少女——正是三日前消散的林清瑜。
这才是本体。美妇的声音从墓顶传来，你这些年见的，不过是她一缕分魂。
陆昭明抚过冰棺表面的剑痕，与魔剑的缺口完全契合。棺内突然溢出寒气，林清瑜睫毛颤动，心口的剑伤开始愈合。整座墓室的黑棺同时开启，走出九十九个容貌各异的林清瑜。
林家每代都会培养药人母体。美妇的影子映在冰棺上，你不过是第三百个祭品...
魔剑突然贯穿冰棺。陆昭明在寒气暴涌中大笑：原来你们也在害怕。他捏碎从鬼市夺来的血玉扳指，这是美妇之前故意遗落的陷阱。
墓室四壁突然渗出黑血，那些林清瑜开始自相残杀。陆昭明趁机劈开穹顶，晨光倾泻而下的瞬间，他看见美妇真容——竟是林霄寒的生母，二十年前病逝的林家主母。
陆昭明逃出鬼市时，右眼已经完全失明。魔剑吞噬了美妇半截魂魄，剑格鬼眼生出第二重瞳孔。他握着从冰棺取得的血玉簪，这是林清瑜本体记忆的载体。
三百里外的断崖上，林霄寒正看着掌心鬼眼印记冷笑。他脚下跪着个浑身缠满锁链的修士——竟是本该死在葬魂渊的老药仆。
做得很好。林霄寒将枚冰晶刺入老仆天灵盖，接下来，该让我们的药人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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