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南方的夏天潮湿闷热,纺织厂的空气里弥漫着布料和汗水混合的气味,吊扇吱呀作响,吹不散流水线上的燥意。李暮雨站在长长的传送带旁,双手机械地将一匹匹裁好的布匹摞整齐,指尖蹭过粗糙的棉纱,隐隐发麻。
纺织厂近期开始裁员,李暮雨和秋雁南所在的车间有一半工人被迫下岗。为了保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每天加班到深夜成了常态。
今天是新一轮招工考试的日子,工厂要补充一批年轻工人。李暮雨原本不打算参加,因为她的色盲让她在这个行业里总是被挑剔。但秋雁南却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甚至在体检时偷偷撕掉了她的体检报告,让她混进了考场。
“你要是被发现,我可不会替你背锅。”李暮雨低声说。
秋雁南朝她眨眨眼,嘴里嚼着泡泡糖:“放心,色盲又不是绝症。”
考试结束后,两人被安排进了新的流水线。女工宿舍的309室依旧拥挤,李暮雨的床头挂着一张泛黄的王菲海报,秋雁南的柜子里藏着各种杂志和小刀。窗户上的破洞还没修补,她们用透明胶贴了几层,风吹过时,塑料膜鼓起又缩回,像某种无声的呼吸。
“这地方,迟早要塌。”秋雁南躺在床上,把玩着手里的钢尺。
李暮雨没有接话,她靠在床头,翻看一本皱巴巴的《上海服饰》杂志,里面的模特穿着精致的丝绸长裙,与她身上褪色的工装格格不入。
夜班的流水线没有尽头。传送带滚动,缝纫机的嗡嗡声此起彼伏,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机油味。李暮雨低着头,一针一线地缝制着衣领。汗水顺着鬓角滑落,她抬手擦了擦,指尖蹭到肩胛骨上的胎记,一阵微凉。
工头站在过道里巡视,眼神冷漠而严厉。李暮雨的动作很慢,生怕自己再犯错。
“这件衣服的颜色怎么不对?”一个女工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李暮雨下意识地抬头,看见工头皱着眉头,把一件浅粉色的衬衫丢到地上。
“谁弄错的?”他扫视着众人。
李暮雨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自己完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秋雁南忽然站出来,弯腰捡起那件衬衫,耸耸肩:“我弄的。”
李暮雨瞪大眼睛:“秋雁南——”
“明天去财务室领工资。”工头冷冷地说,“然后自己滚。”
“好啊。”秋雁南笑了笑,甩着衬衫的衣角,毫不在意地转身。李暮雨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
那天夜里,李暮雨回到宿舍,秋雁南坐在床沿,膝盖上放着一块旧纱布,似乎刚刚擦过伤口。
“你为什么……”李暮雨的声音有些发哑。
“因为我不喜欢这鬼地方。”秋雁南笑了笑,露出一颗微微歪斜的虎牙,“也不喜欢你被人欺负。”
她抬起头,眼神带着点嘲弄:“你以为工厂是你的全部?外面的世界大得很。”
李暮雨沉默了一会儿,从床底拿出一个小纸包,递给秋雁南。
“什么?”
“我刚发的工资,给你。”
秋雁南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把纸包丢回李暮雨怀里:“别傻了,我又不是去死。再说,我已经找到新工作了。”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传单,随意地抛到李暮雨面前。李暮雨低头一看,是那张熟悉的红色纸张——金樽夜总会,急聘服务员,工资高,包吃住。
夜晚的筒子楼里灯光昏黄,雨水滴落在窗沿,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响。李暮雨看着那张传单,心里升起一股不安的预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