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花江的冰裂声惊飞了最后一批越冬的麻雀，江予攥着程野的校徽站在医大附属医院的顶楼。住院部三楼那盆蔫头耷脑的绿萝突然抽出新芽，叶片背面用红笔写着「今日查房取消」，字迹歪斜如当年黑板报上的化学公式。
解剖课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江予的镊子悬在实验鼠胸腔上方。林医生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木棉花簪的银光扫过标本柜玻璃，映出他衣袖内侧的墨渍——那是程野最后一次手术前，用碘伏在床单画的逃生路线。
“江同学，教务处找你。“助教敲了敲浸泡池。福尔马林溶液突然泛起涟漪，池底的肝脏标本翻了个身，露出刻在背面的俄文字母“Ag“。
穿过连廊时，江予数到第七块地砖突然驻足。暖气片后的墙缝塞着半张泛黄的处方单，程野潦草的字迹在背面延伸：“太平桥旧货市场，周四早市。
凌晨四点的鬼市飘着煤烟，江予的棉鞋陷在积雪里。穿貂皮的老头正在兜售苏联时期的医疗器材，生锈的手术钳上刻着林月棠的工号。当他举起放大镜细看，摊主突然压低毡帽：“你要找的人，每周三在道外区教堂告解。“
江心岛的晨雾漫过江堤，江予数着教堂彩窗上的冰裂纹。第七扇玫瑰窗下，穿驼色大衣的身影正在画速写，炭笔勾勒出的防空洞星空与程野当年的墙绘如出一辙。那人转身时，围巾滑落处露出锁骨下的疤痕——正是程野接受第一场手术的位置。
“你迟到了十七分钟。“沙哑的嗓音混着咳嗽，“和当年翻墙去画室一样。“
废弃面粉厂的铁门爬满冰藤，程野的轮椅碾过结霜的传送带。义肢敲击着生锈的管道，回声惊起梁间的寒鸦。“他们换掉了我的止痛药，“他掀开左臂仿真皮肤，皮下植入的芯片泛着幽蓝，“现在这具身体就是活体警报器。“
江予的指尖拂过墙上的夜莺涂鸦，暗红色颜料突然剥落，露出后面成箱的医疗档案。1997年的值班记录显示，林月棠在遇袭当晚曾接诊过三个冻伤工人——他们的工牌照片，此刻正贴在制药公司安保部的花名册上。
“当年偷换实验数据的不止我父亲。“程野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教化学的张老师，就是第一个试药人。“
医大图书馆的地下室堆满过期期刊，江予在《东北药学》1997年第3期里找到夹页。林月棠未发表的论文背面，程野用红蓝铅笔画出分子结构图——正是当年防空洞里那些哭脸矿泉水的成分分析。
突然响起的火警铃惊飞书虱，浓烟从古籍修复室涌出。江予踹开通往防空洞的应急门时，林医生的木棉花簪抵住他后颈：“把程野的实验记录交出来。“簪尖的冷光映出她胸牌后的照片——二十年前的实习生证上，她与江予父亲并肩站在制药公司奠基仪式。
太平桥的早市在晨光中苏醒，江予将档案袋塞进俄式面包房的列巴烤炉。穿貂皮的老头正用暗语与药贩交易，雪豹纹章在袖口若隐若现。当便衣警察冲入人群时，江予看见程野的轮椅消失在教堂侧门，义肢在雪地上划出断续的摩斯密码。
解剖楼的地下冷库飘着冰雾，江予哈气融化冰柜上的霜花。福尔马林浸泡的肝脏标本突然睁眼，人造瞳孔射出全息投影——程野坐在格陵兰冰盖的观测站里，身后的极光拼出俄文“宽恕“。
“他们给我注射了记忆清除剂。“投影里的程野掀开病号服，胸口的手术疤裂成蝉蜕形状，“但有些东西是删不掉的。“他举起残缺的右手，虎牙咬开的伤口正渗出荧蓝血液，“比如你翻墙时挂在铁丝网上的校服碎片。“
松花江的冰层在正午发出哀鸣，江予跟着程野画的路线找到暗门。冰面下的实验室泛着冷光，七百具培养舱的玻璃罩同时开启。当林医生的木棉花簪刺入总控台，休眠的克隆体突然齐声背诵：
“我知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暂。然而，然而——“
江予的血清顺着冰裂纹扩散时，第一声蝉鸣刺破苍穹。程野的轮椅在冰盖上划出最后一道弧线，义肢指向雾凇深处的校门——爬山虎掩映的旧墙上，当年的黑板报依然清晰可见：
“2007年9月1日，转学生江予与程野共同完成本期板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