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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那本就不是一场有道义作支撑的战争,既不为戍卫家国,也无关礼义荣辱,王朝与草原这两百年不过是一直在逞强斗狠,与其说人们在称赞他们的勇气,还不如说是在笑他们犯傻。”他轻哼一声,嘴角挂上不置可否的笑。
“可我不恨他,我早就不恨他了。”
刘恚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忍不住偷偷瞄了他一眼,那脸上神色如常,但——恨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自我懂事起,他总是对我说以后你要好好照顾家里,我走了,你就是家里的大人这样的话,大概他那时候,或者说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上战场的打算。”罗凌顿了顿,像是太久没回忆,有些话得找上一会儿,找到了得再捋一捋才能轻松地说出来。
“我啊,从小就听着他这话长大,听得越多,越是明白,在我出生之前,他就把我的一辈子谋定好了,我一生下来就住进他的牢笼。
我这个儿子只不过是他自知日后上战场后定会亏负家里,为了不让自己太过愧疚、显得太过无情,特意准备的玩意儿,他造成的亏欠,将由我背负。
也许是我天生放荡,别的小孩听到这话,估计会心潮澎湃恨不得立马长大吧。”
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人精,刘恕听了他这话忍不住想,又忍不住把头往这人手上蹭了蹭。
“其实这话本没什么错,可他太过着急,不等我自己领悟其中的意思,就早早和我说了。我那时不过是一个孩子,才几岁大,一切都新奇有趣,怎么玩都玩不够,甚至想飞在天上不下来,他突然就给我加了一副镣铐,也从未像一个慈父般给我关爱和指引。”
指引还是有的?罗凌停下来往回忆深处细找。
如果拉着你去菜市,在肉摊前钳住你的脑袋,任你如何挣扎也死不松手,让你直面血淋淋的屠宰场面,试图使你变得坚毅勇敢不懦弱,这也算的话。
自己没变成一个杀胚真是奇迹!他心中感叹。
“他这个父亲在我这里的份量也就轻得可怜,无论他在我面前如何冷漠、如何声色俱厉,我都没什么感觉。”他接着说。
那语气像是在讲什么无关痛痒的杂事。
“我曾想,如果自己变得足够乖巧,他会不会就此留下,于是我听他的话,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但最终那不过是幻想而已,他只会摸着我的头要我快快长大,然后陪他杀光草原贼子。
那时同我一般年纪的男孩都想一夜成人,我却总担心自己长得太快,害怕一觉醒来就要作为一个大人去杀人,害怕自己一辈子都逃不出去,我注定不会成为孝子,有时候我甚至会暗自希望他能早点死,他死了我就不用害怕了。”
当时的念头还颇有几分“身处炼狱,便不必再害怕堕入其中”的意思,罗凌心里自嘲。
“他一直教我‘男人的肩膀上一定要扛点什么’,什么家国重任、忠义道德这样的,真是可笑,我都有些同情他,那些不过是他为了报仇打的幌子,我到现在唯一想抗在肩上的只有......”他拿膝盖磕了磕刘恕的大腿。
将这些陈年旧事说出后,他自觉心中多了一份释然,话语也轻松下来。
“如果我像他一样去恨,那现在同你躺在这的就不是我,而是仇恨。”他挪转侧身注视着刘恚的眼睛,像是用自己的魂灵在对他说话。
“我见过心怀仇恨的人是什么样子,无论什么样的仇恨,都会把人吃得只剩皮囊。”
刘恚不语,他二十多年来一直以为眼前的人天性开朗豁达、坚毅无畏,今日却从他口中认识了一个稍显陌生的罗凌,一个害怕长大的人精,不过无所谓,他转头与罗凌四目相对,果然——
眼神是藏不住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