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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渍钻入他粗糙的络腮胡子里,有的从中渗出,又低落在桌面,最终顺着桌角淌到地上。
他已经喝了两大罐了,记忆中他很少一次喝下这么多酒。
上一次是在两年前,也是在这地方,他,还有布朗克,两个人听着第一声鸡鸣从床上爬起,俯在桌上,边聊边喝,一直喝到窗外的世界大亮。他记得挺清楚,那天两人一共喝了两罐。
再上一次是四年前,他的老婆死了,虽然对此他早有预料,那时死亡对她来说是一件很漫长的事,漫长的像是一件上帝有意为之的折磨。
去世前的一个月,安妮,她的老婆,开始感到乏力,晕眩,头晕,呕吐,腹痛,然后是行走不便,一天到晚只能躺在床上,重复着那沙哑的让他揪心的呻吟,接着呻吟也变得似有若无了。
因为她开始昏迷,一天清醒的时间逐渐缩短,五分钟,三分钟,一分钟……最后的几天,他甚至不能分辨到底她有没有醒过,那些低的像蚊呐一般的呼唤,到底是真实存在过,还是他一厢情愿的臆想?她真的是在叫唤他的名字吗?
或许那时她没有醒过,她只是习惯了,再过去的十几年里,有时候醒来时房间里昏暗暗几乎没有光线,她总是这样,推他,或者不推,嘴里重复着“杰尼……杰尼”——那个有点蠢笨的绰号。
但他懂她的意思,他会下床,点一盏油灯,放在床头,然后重又躺会到温暖的被窝里,缩缩身子。这样她睁开眼的时候就能看见一小簇橙红的灯光。
她喜欢这样。一年中大概有那么十几,或者几次。
她曾经解释说:她其实有点怕黑,而且……
说到一半她突然抿住嘴,不说再话,过了一会儿,她笑了起来,睫毛弯的像是长开翅膀的蝶。
他也笑了,他知道她撒了谎——其实她早上醒的很早,她有时候需要赶工,但她又生怕起床的动静吵醒了他,所以她总是那样,清醒着闭上眼睛,有时候刻意发出一点微微的动静,比如偏一下脑袋,一点些微的呼噜声,或者比平常更深的呼吸声。
但他了解她,就像她了解自己一样,他知道她其实是不打呼噜的,(虽然他有时候会玩笑的抱怨她半夜的呼噜声把自己吵醒),也知道只要他不“醒来”,他的老婆就只能继续安安静静的躺着——所以他总表现的嗜睡。
因为了解她,他也懂她没说完的原因,那是独属于他们两人的浪漫——哪怕只是黑暗中的一束光。
从这个方面来看,他们都是很会过活的人,懂得把结婚当晚在烛光中的生出的感动延续并融入到此后每一年中的十几个时段里。
——并且一直持续了十几年。
他是那样一个会过活的人,懂得把爱情分段,也明白把痛苦分层。
他看着妻子在床榻上日益憔悴,时时刻刻,他握着她冰凉的消瘦的手,分担着病痛强加在她身上的痛楚。
直到他妻子死的时候,他的痛苦一下子消散了,空落落,他比谁都清楚原因,也知道该如何抵抗这种巨大的空虚——喝酒。
酒是让人沉沦的毒药,但也是治疗绝望的良方。
他一次性灌了很多很多的酒,直到家里的酒被他喝的精光——他原本是个会过活的人,但他那一天却不太清醒,他喝下了的是他之后一年的酒量。
喝完了,他邋遢的躺倒在地上,睡了两天两夜,直到一天晚上他被饥肠辘辘的肚子叫醒,他环顾四周,漆黑一片,他才恍然之后没有人会催他,喊他点灯了。
——有些人已经不在了。
是的,她妻子已经不在了。
但他还活着,他还有个的独立的儿子,而且他老婆还有个无能的哥哥,他虽然不喜欢布兰肯,但他总得供着他,这是他欠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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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