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又怎会好走呢?你要知道,在如今的大黎想要出人头地,须得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你也知道,高门大户家最不缺的就是我最缺的金帛钱财,是以,唯有我这副皮相,还能派上些用处。”
秦阮心中一惊。他倒是猜着了几分,可亲耳听到时,心头仍忍不住起了一阵寒意。
“我穿戴着置办好的行头,在京城街头弹唱了一段《凤栖云山》,引来许多人注意,其中一位就是京城魏国公的管家。”
玉不念面上冷笑起来。
“魏国公为人却狡诈多疑,以为我是他人所派,借机来套他的老底,就叫人将我轰出了府邸,永不许再踏入府邸半步。幸而楚国公是个顶好的人,在看我跳过一支舞后,感念我生活困苦,送我进了总乐司,自此,我就有了翻身的机会。”
玉不念将杯中的茶如灌酒般喝得精光,而后将杯子随手扔在案上。
“我每次在跳扇舞时,总忍不住想起茯苓临终前的话来。总乐司中的那些人也都是些恃强凌弱之辈,若无十分的本事在身,定然会被欺负得找不到北。既如此,我就在教习舞学的大舞师身上多下了些功夫,学了不少招式,无论是防身还是表演,都长进了不少。”
他轻笑了两声。
“呵,你知道那老东西最后是怎么死的么?”
秦阮摇了摇头。
“我做了些手脚,皇上认为是他意图轻薄皇后娘娘,他自然被判了死罪。”
秦阮忍不住道:“可他终究是你的师父!何至于此?!”
“师父又如何?”玉不念不屑地道,“总乐司里的好色男女可是多得很,这老东西就是最坏的一个。他与那老太守都是老杂种,时常会将我囚于他的内室里,任他动手动脚……”
他轻抚自己白玉般的手腕,讥讽之色溢于言表。
“只可惜,我也不是甘为人奴的下贱种子。待到舞技与武艺都大为精进后,我就起了杀心。某一日晚,总乐司在宫宴上表演时,我趁机在老东西的杯子里下了些他时常会用在我身上的药粉。他醉得太快,以至于神志不清,整个人直往皇后身上扑了过去。”
秦阮一时无言。他望着玉不念幽深的黑瞳,心中起了疑。玉不念真能这般放心地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他?他后面说的这些的话,到底是几分真,几分假呢……依着他自己的想法,玉不念一定还有别的什么目的。
“我猜得到你的想法,”玉不念叹了一声,道,“我不会拿你怎么样的,但我有一个条件:把你写下的那首《醉月》记在谱上,给我。若能如此,我就告诉皇上,你已受伤,不能再弹奏乐曲,而后放你离开皇宫,从此以后,你就能与你喜欢的女子一同生活,同进同退,胜过这世上无数的痴男怨女,不好么?”
秦阮静默了片刻,失笑道:“《醉月》不过是我的一首小儿之作,竟能惊动了玉国师?”
“哼,你那小儿之作,却能让我想起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玉不念怅然道,“初见茯苓时,我本以为自己就要这么跟她一直过下去了……老天终是不肯给我一个好结局。也罢,不如你就在这里将那首曲子再为我弹奏一遍,如何?”
秦阮揉揉手腕,苦笑道:“只怕我此时手臂酸软,弹出来的曲子不会太好听。”
“无妨,你先歇会儿,今夜又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玉不念唤来守在外头的家奴,道,“去把白阮宗的那把玉阮和拨子拿来。”
“是,玉先生。”
那人走后,秦阮问出了一句他早就想问的话。
“玉先生,我舅舅他……?”
玉不念沉默了片刻,而后摇了摇头,将手中折扇啪地合上了。
“你舅舅秦沐云虽说有些不易接近,人倒也仗义。当初我来到京城的一路上,若非他出手相助,我怕是早已死在山贼肮脏的刀下了。”
秦阮顿时极为兴奋。他急不可耐地问道:“那后来又怎样了?我舅舅他到底去了何处?他也来了京城么?”
夜风忽地吹进了窗子,灯火被吹得明灭不定,一股凉意向秦阮拢了过来。
玉不念定定地看着他,目光十分复杂。而后他缓缓地道:“你舅舅……早已被判了斩刑。不过你放心,目前为止还没人能捉得住他。”
秦阮惊道:“斩刑?他不是会做下烧杀抢掠之事的人,又如何判他斩刑?”
玉不念信手碾碎一片飞过眼前的花瓣,冷冷地道:“他杀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你的亲生父亲,白妄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