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朱砂为记,而后,在那缤纷一地,余香满园的牡丹花中,吹箫、抚琴,用傲然的眼光看那些闯进府门的官兵,旋即,在火光的灿烂中,爱侣依旧舞动着,未饮酒,但已为情所醉,醉中的鸳侣忽视了如狼似虎的官兵,将无限的依恋留给了如墨的夜色里那清灵的、照临一切的月光,月光,那照临一切、平和博爱的月光,你普照人间万年,可能看透这世上尔虞我诈、人心险恶?你是否怜惜真情痴意、肝胆披沥?你是否阅尽沧海桑田、人生聚散?世间的一切,你都历遍,然而,你只是静默,万载千年,你总是默默无言。看着你纯洁不染纤尘的眼眸,任何人都有倾吐肺腑的愿望,然而你依旧静默、依旧无言。
此刻,孟瘦花和杜归心看着这月色和月下这些美丽不可方物的牡丹,无限眷恋,也无限多感。终于,孟生满眼温柔,轻言道:“娘子,我们走吧。”归心面带满足之色,在祭花神的供案上,取过玉壶,紫红色的葡萄酿轻轻点过两个金杯:“夫君,我在望乡台上等你。”爱侣之间的痴情,竟慑住那些杀人者,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死亡,他们放下滴血的刀,把这对情痴埋葬在牡丹花下。
与孟生夫妇毫无关联的是,天界玩世不恭的囚牛龙神君口衔白荷,反下天庭。被天帝传旨三界,轮回百世,寿至八岁,百病缠身,不得善终。可这神君不知天高地厚,得知圣旨后在下界作琴曲《天问》,含讥讽上天之意。结果是没成人形,先回天界受罚。归位后,因为天帝降旨削去绿萼白荷仙籍,那玉龙神君一怒之下痛骂天帝桎梏人性、麻木不仁,甚至连他父亲祖龙也一并骂遍!天帝暴怒,吩咐将其用二十四条捆仙钢索锁入忘川河中,每日令孤魂野鬼用阴气侵蚀,受烈日酷暑、严寒霜冻之苦。年年月月,永无休止。
那神龙每日苦苦挣扎,血染河川,浩浩忘川之水为之变作赤红色。正当惜花的前身孟生受尽折磨被投入忘川血水之中时,神龙已挣断二十三条钢索。待鬼物近身之时,神君动了恻隐之心,抬身助他,强拖重伤之身帮他移到岸上,又让他拔下自己一片龙鳞,含在口中使前世记忆不忘。
那片玉鳞在惜花上岸之后就化为“神乐之魄”,也就是那支短箫,那支承载他前世记忆的短箫。然而,虽然惜花得以逃脱,毕竟付出了铜管穿喉的代价;同样的,因为那二十三条钢索受到怨气冲犯,灵性复萌,重新将囚牛神君牢牢锁住,多年努力因此费于一旦。
从此,一个是禁锢幽冥的囚龙,一个是下界游荡的孤魂,天各一方,渺无消息。
直到惜花以小徒身份投在仙师叶正道门下,经过无数日月,修成人形。他循着旧日记忆,找到昔日殒命之所——既是他的旧宅,也是师父生前官邸。那些日子,他在月下吹箫,无声的感叹岁月变迁,天道轮回……数年之后,他在找寻爱侣的路上,在腾龙宫的思过宫里,见到了他曾经的恩人,一个遥远的不能再遥远的,让他不敢确定的恩人——一个周身有龙气的青年——也是那条挣扎在枫红一般凄迷的血色中,不肯认命的白龙。
他不知道,那条白龙是怎样变成腾龙的大殿下的呢?为什么一片龙鳞就能让仙鬼记起前世的记忆,而救他的龙却完全不记得曾经救了他呢?
他当然不会知道。因为救他,这条倔强的龙又一次犯下私助钦犯,破坏三界秩序之罪,被生生剥去龙鳞,打入冥界幽狱。可是他仍然丝毫不肯认罪,所以天帝故意与他作对,除原有轮回之苦照旧外,有意违逆他的心意,让他生于帝王之家,不得安享荣华,只是尝尽孤苦冷落而死。
叶惜花自然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要帮凌弟,他要为他改命。盂兰鬼节,他明知天地间的阴气深重随时都能令其魂飞魄散,可他还是要这样做。不管天地间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一件事——他要逆天改命,为兆凌,改变星宿排位轨迹,阻止将至的厄运。他刚学会读心术、驭星术,是的,这些都是当初为了找到李荏苒的尸身,他才勉强向他的师兄秦隐学来的;是的,这些法术并不娴熟,也不是他想学的;可是,他学了,放下了他挚爱无比的画笔,断绝了他热爱的美丽的幻梦,他学了,这是他第一次独立的、认真的使用这样的法术,他要改变星宿的轨迹,改变兆凌和腾龙的宿命,然而,他忘记了,古往今来有多少志士奇才想改变自己与别人的命运,却最终被无情的吞没在时光的洪流之中。了无痕迹,似乎天地间从来没有这样的生命存在。
逆天可,改命难。
惜花郎一只手化为白骨,却仍不明白这个道理。人,即使是圣人如惜花,也不能参透内中的玄机。
兆凌安顿了兆黯,连夜跑进了牡丹宫。惜花只是右手现了原形而已,不过,能在这时候见到兆凌,还是十分欣慰的事。然而,惜花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徒劳的。时光无情,天意无情。一切仍在发生、延续、寂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