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柚将褪色的茶引垫在竹筐里,指腹划过虫蛀的竹筐边缘。檐角悬着的冰凌折出泠泠青光,映得她靛蓝碎花夹袄上的补丁泛着银鳞似的纹路。
她跪坐在茶寮草席上,将腌渍茶梅挨个填入泛着茶渍的五个旧竹筒。阿苹白日捡的枯梅枝在炭盆里噼啪作响,火光舔舐着竹筒口封存的崖柏膏——这是阿爹生前制茶饼的秘料,混着盐粒能激出陈梅的暗香。
亥时的梆子声碾过结冰的汴河,齐柚挎着竹篮穿过西市残雪。补丁摞补丁的棉鞋踩在青石板咯吱作响,襟口露出的月白中衣领子早叫呵气洇成半透明。转过御街牌楼时,忽有马车銮铃叮当,她慌忙缩进巷角阴影,发梢扫落的雪粒子扑簌簌跌进后颈。
赵府石狮蹲踞在漫天飞雪里,玄漆大门鎏金螭吻吞着檐角冰棱。当值的青衣小厮拢着袖炉探头:“齐娘子且暖阁里候着?大人往枢密院议事,怕要三更天。“
“不劳烦。“她退后半步藏在石狮底座后,冻红的指节攥紧竹篮提梁。狮爪积雪簌簌落进后领,反倒激得神思清明——这般逾矩夜访,若叫人瞧见,明晨坊间怕要传遍风月闲话。
亥时二刻,两盏鎏银风灯刺破雪幕。拉车的青骢马喷着白雾停在阶前,玄色车帘掀起时漏出缕沉水香。赵广哲踩着脚凳下车,墨狐大氅领口的风毛扫落肩头碎雪,蹀躞带悬着的鎏金茶符随步伐轻晃。
“大人...“齐柚从石狮后转出,话音未竟先呛了口寒风。竹篮举到半空又急急收回,指尖猝然触到他掌缘——烫的她心尖一颤,“前些日子的莴苣回礼”
赵广哲顿步侧身,玄氅广袖卷起细雪漩涡:“齐姑娘的莴苣礼,倒是候了本官三更天。“他接过竹篮时麂皮手套拂过她冻裂的虎口,温热的龙涎香混着铁锈气扑面而来。
“这是盐渍茶梅...“她垂首盯着他官靴上融化的雪水,“需用松枝烤出崖柏香。“话音未落,忽觉肩头一沉。还带着体温的墨狐大氅兜头罩下,风毛领搔过耳垂激起细密战栗。
赵广哲已退至阶上,玄色中单领口微敞,“雪路难行。“他撂下的话混着白雾散在风里。
齐柚拢着尚有龙涎余温的大氅欲要推拒,却只闻朱门阖闭的闷响惊落松枝积雪,她怔然盯着阶前渐融的官靴印,恍惚觉得那水痕像极了寒梅吐蕊的轮廓。
归途的深巷飘起细雪,大氅内袋突然硌着腰际。齐柚摸出三枚饴糖,桑皮纸折成精巧的梅花盏,糖块里还嵌着去岁的干桂花。最底下那枚裹着半幅洒金笺,蝇头小楷抄着《茶经》残句:“其火用炭,次用劲薪。“
她忽然抿唇轻笑,想起那日随口抱怨炭贵,次日茶寮门前就多了捆御寒的银丝炭。糖块在舌尖化开时,竟尝出掺了川贝蜜——正是可以缓解她入冬咳疾。前几日咳嗽竟然被他记在了心上,也或许不是,这川贝蜜的饴糖又不是没得卖,也许是正巧大人爱吃。
赵府书房窗棂透出鹅黄光晕,博古架上青瓷瓶插着枯梅枝,案头琉璃盏里浮着两枚盐渍茶梅,赵广哲仔细看着那封被垫在下面的茶引。
“茶马司增派三十匹快马巡防,“他忽将茶引凑近烛焰,火舌舔舐处乍现金丝菊纹,“倒把蛇惊进了冰窟窿。“纸灰飘落火盆,“茶引密信,伪造茶符,都不是寻常茶商能够伸手的,林家.......茶马司都要好好查一查......”
青烟在火盆上方袅绕时,琉璃盏中的茶汤忽然泛起细密涟漪。纸灰落进铜盆的刹那,博古架传来细微裂响。那支插着枯梅的青瓷瓶颈,冰裂纹突然多出一道斜枝,恰与茶引烧剩的菊纹残角相咬。夜风裹着雪粒叩窗,将案头《漕河志》翻至“林氏捐修虹桥碑记“页,朱砂批注的“药船载重三百石“字样正在烛焰里明明灭灭。
秉着这些线索,几日里,赵广哲掷下一枚枚令签。铜漏断三更,青瓷烛台积满蜡泪的褶皱里,最后一道朱批堪堪收锋。松烟墨色里浮起半盏冷茶香,赵广哲搁笔时,习惯把玩着腰间的小算盘,“明日里可以去喝杯闲茶......”
齐柚正提着竹柄铜壶给竹棚的茶客续水,忽见门槛漫进片云水纹衣角。铜壶险些磕到案角:“大人怎的...“话音未落便被穿堂风卷散,唯剩廊前晒茶竹匾轻晃。
“休沐叨扰。“赵广哲道,一身月白地凤鸟云纹锦袍。天水碧丝线织就的团窠纹在日光下流转深浅,银丝勾连云纹随步履时隐时现,,鞣革抱腰以西域豹皮压花为面,珊瑚朱布带缠过两匝,腰间还是那个鎏金小算盘。这一套扎眼的装扮在褐色的麻衣粗布的市井商贩中格外突出,引得喝茶客人的眼光都吸了过去。
“大人......你随我来”齐柚引他踏上竹梯,“前些日子里挣了些钱,便先辟了一个雅间,独属大人,以后大人想来,不想走前厅受人注目,走后院上来就行。”
二楼新隔的雅间浸着梧桐疏影。竹篾编的隔墙透进缕缕夕照,青竹榻上整整齐齐叠着那夜的玄色大氅,那日贺礼的青玉雕的莲花壶身架在粗陶火炉上,五只冰裂纹斗笠盏排放在茶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