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广哲的皂靴碾过结霜的青石板时，惊飞了茶棚檐角啄食残渣的麻雀。他蟒纹官服袖口沾着墨香，指节叩在榆木茶案上的脆响，惊得远处几个探头探脑的货郎缩回巷口。日光渐渐漫过东角楼斑驳的瓦当时，齐柚正往陶炉里添最后把松针，火光映得她补丁摞补丁的葛布裙泛出暖橘色。
“生意怎么样？“赵广哲解下玄狐大氅垫在条凳上，月白中衣领口露出半截素纱汗巾。
少女拎起豁嘴陶壶斟茶，榆叶在粗陶盏里打着旋：“赵大人不是瞧见了？“她袖口滑落处露出冻疮未愈的手腕，“刚刚跑了个闹事的，其他都是看热闹的“
衙役们抬进漆木食箱的响动惊醒了打盹的齐易。少年从灶膛后探出沾着灶灰的脸，破袄肘部钻出的芦花随动作飘落，恰落在赵广哲带来的胡麻饼上。二十层描金食盒揭开时，混着芝麻与饴糖的香气，竟把檐角冰凌都熏得发软。
“前日那顿榆钱饭的回礼。“赵广哲用茶匙挑开饼上刑部火漆，碎屑落进茶汤泛起涟漪，“榷货务新制的胡麻饼，掺了江南进贡的...“
“三文钱。“齐柚突然打断，指尖摩挲着陶盏裂口，“昨日西市粮铺的价牌，精面涨到六十文一斗了。“她望着食箱描金的缠枝莲纹，忽然想起当掉母亲银钗那日，当铺柜台也雕着这般纹样。
赵广哲广袖忽扬，惊得茶吊里沸水噗噗作响：“不若写些红纸告示。“他腕间菩提珠滑过案面《茶经》残卷，“'三文救急茶'配榆钱团，'爱心能量茶'赠半块胡麻饼。“
忽然被竹帘掀开的脆响撕破。青衫沂康缩着脖颈蹭进来，补丁摞补丁的襕衫下摆滴着化开的雪水，怀间《论语》残卷边角已叫老鼠啃成锯齿。他冻紫的唇颤了颤，目光黏在食盒金箔上：“敢问...最便宜的茶...“
齐柚瞥见沂康皲裂的手指——拇指内侧留着常年握笔的茧，小指却沾着账房特有的朱砂印泥。她忽然推过碗浮着油花的茶汤：“公子可试试新熬的'状元红'，三文钱管够续水。“
沂康从袖袋摸出五枚磨薄的铜钱，数出三枚时喉结滚动了下：“劳烦...余下两文能否...“他瞥向灶台蒸笼里冷透的榆钱团，耳尖泛起窘迫的红。
“巧了。“齐柚突然将算盘拨得噼啪响，“今日有'笔墨茶'套餐，三文钱赠蘸笔余墨。“她掀开陶罐，浓茶渣混着灶灰凝成的劣墨正泛着苦香，“公子若愿帮忙誊抄价目表...“
“愿意，愿意，多谢姑娘。”沂康道。
赵广哲指节叩了叩粗陶茶盏，惊起半片浮在茶汤上的茶叶。沂康缩在条凳边缘，补丁摞补丁的襕衫下摆还沾着街角泥泞，冻红的手指无意识搓着算袋边角——那是个用《策论》废纸糊的布袋，墨迹被雪水洇成团团灰云。
“春闱将近了吧？“赵广哲忽然开口，惊得沂康袖中算筹滑落两根。他俯身去捡时，露出后颈处被生员方巾磨红的皮肤，那里本该悬着青玉扣的位置，如今系着半截草绳。
“回...回大人话，“沂康将算筹在膝头摆成整齐的九宫格，结巴得像是拨错了算珠，“小生沂康，祖籍沂州，这是第三次赴考...“他忽然摸出块磨得发亮的竹牌，上头“甲等算科“的朱漆已斑驳，“若再不中，便回乡接替家父的杂货铺。“
齐柚拎起陶壶续水，热气漫过沂康冻裂的指尖。她瞥见对方算袋里露出的《五曹算经》，书页边角密密麻麻缀着蝇头小楷。
“随时来喝暖身茶，“少女将榆叶团子推过去，团子上的指印恰似算珠，“赊账也行。“
沂康慌忙摆手，玄色算袋撞翻茶匙：“不不，小生日间在笔墨铺子誊抄，偶尔替西街陈记茶铺核账...也能赚得不少，只是近日...“他忽然顿住，枯瘦指节捏住半块团子，“他家新来的账房，硬要把三十七贯六钱的损耗...“冻紫的唇抿成直线，“平进蜀茶税目里，我不同意，就被赶出来了...“。说罢沂康已摸出算筹，正就着茶汤在案面验算，冻疮溃破的指尖在榆木纹路上拖出血丝般的浅痕。
“六分七厘的差额...“沂康浑然忘我地嘟囔，将团子碎屑摆成星象图，“若用天元术设损益之数..“
沂康枯竹般的手指突然痉挛般攥紧算袋，指节抵在粗陶茶盏边沿，将“均输平准“四字的朱砂圈印蹭得模糊如血痂。檐角冰棱坠落的脆响惊得他肩头一颤，残稿滑落时露出背面密密麻麻的茶税演算——竟是就着灶灰自制的炭笔写在榆树皮上的。
“税制不公...重复征税...损耗转嫁...“他嗫嚅着，冻裂的唇瓣在“贴头钱“三字上反复摩挲，像是要将这五百文铜臭从纸面蹭去。破絮襕衫的袖口扫过茶案，带起星点朱砂粉，落在赵广哲蟒纹官服的银线流云纹上，恰似判官笔下的勾决记号。
赵广哲忽然倾身，腕间菩提珠压住残稿边角：“说说你的税法。“沉水香混着血竭草的气息拂过沂康鼻尖，惊得他后颈生员玉扣的绳痕泛起潮红。
沂康喉结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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