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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文(1) (1/3)

我第一次见到海天的时候,就知道,他是那种能让我一眼就看中的学生。

从教四十余载,教过的学生多得我都数不清了,可那种一眼就让我看中的学生,却只有四个。

第一个学生,是我们北大中文系秦教授的儿子。秦教授从事古代文学研究,说起来也算是我的恩师。那是我留校工作的第二年,见习期刚满的我被安排担任新生班主任。在一群看起来和我年龄相仿的学生里,我竟发现了一张比别人都年轻许多的面孔。后来才知道,他当年仅有十五岁,是北大建校以来年龄最小的学生。然而,在他身上,我丝毫察觉不到这个年纪该有的稚气。他身姿挺拔,额头宽阔,双眸深邃,举手投足间尽显良好的教养,浑身散发着一种儒雅且高贵的书卷气,一看就是一个在书斋中长大的孩子。这种气质,在那个年代的学生群体里,哪怕是在北大的学生中,都极为少见,却和我自身的某些特质暗暗合拍。就这样,他——秦如晋,成了我从教生涯中第一个一眼就看中的学生。

因为他年龄小,在平日的学习与生活中,我下意识地就想多照顾他一些。但没过多久我便发现,他压根儿不需要别人的照料。与生俱来的聪慧加上家庭环境的长期熏陶,使他在学业上轻松脱颖而出。而在为人处事方面,他甚至比我还精明,不管处于何种情境都能应付自如。不过,这种精明与他身上的儒雅、正直并无冲突。在他心中,始终有一条不可逾越的红线,凡是越过这条红线的行为,他都绝不涉足。因此,我更愿意将这种精明称作“智慧”。可是,这种“智慧”出现在一个仅仅能称为“少年”的孩子身上,就不能不令人惊讶了。

“如晋,”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你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

我没有挑明“这一切”究竟是什么。我知道,他懂。我们之间,很多事无需明言,自能心领神会。

“我不知道。”他诚恳地说,“也许是生活所迫吧!我从小没了母亲,父亲生性耿直清高,不擅在这样的环境里周旋。在这个时代,若没点自保的本事,根本生存不下去。这一切,就是这么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吧。”

我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涌起一种类似共鸣的情绪。其实,我和如晋虽年龄相差十岁,但成长环境极为相似。虽说他和父亲是在五二年院校合并后才搬入燕园的,可这几年,身边熟悉的叔叔伯伯们的遭遇,我们见得多了,接二连三的风波甚至波及自身和亲人,谁能没有危机感呢?或许这就是我们常常产生共鸣的原因之一吧。

“苏老师,这种状况不会持续太久吧。”身边的如晋突然说,“这不正常。我去图书馆查阅了许多书籍资料,我们的社会不应该是这样的。这一切,总得有人去改变吧。”

我吓了一大跳。这样的话语,是这个年代能随意说出口的吗?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该讲出来的吗?我急忙扭头看向身旁的少年,他也正静静地望着我,深邃的眼眸深处,隐隐有两簇炽热的火焰在跳动。我不禁叹息了。其实我很早就发现,这个孩子身上有一种不安分的特质。这种特质被他巧妙地隐匿在淡泊宁静的表象之下,却时常涌动着要跳出来。所以他虽然懂得在严酷的环境下寻求自保,却也怀揣着“以天下为己任”的情怀与担当。这样的人,生来就是要干一番大事的。然而在当下的环境里,这种特质却是极度危险的。于是,我按住他的肩膀,严肃而郑重地对他说:“如晋,这个时候,这样的话还是少说为妙。”

“苏老师,别担心,我懂。”他乖巧地点点头,“我只是和您说说罢了。我父亲是陶渊明那样有着浓厚的‘隐士’气质的人,他一直按照他的人生标准来塑造我,这类话题在我家是绝对的禁忌。而在其他老师和同学面前,我也不敢提及,因为我既怕给他人招来麻烦,也怕给自己惹祸上身。只有在您面前,我才敢说说这些心里话。我总觉得在一个不正常的环境中,是无法正常安心做学问的。像我父亲那种封闭式的道德准则,无法塑造群体性的文化人格,也不能带来民族性的文明突进。我不想做一个在地窖里发了霉的文人,既然生在这个时代,我们总要有一份责任与担当吧。”

我望着如晋,内心久久无法平静,他的那番话,宛如一块巨石投入我的心海,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我怎么也未曾料到,这个尚且年少的孩子,对问题的钻研竟能如此深刻,其思想所触及的境界也是这般高深。从他的话语之中,我清晰地看到了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与睿智,那是对社会和文化洞若观火般的深刻洞察。然而,身处这样特殊的时代,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悬崖边上试探,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涧之中。想到此处,我紧紧握住他的手,带着师长的谆谆教导以及朋友般的殷切关怀,诚恳地说:“如晋,若想改变世界、担当重任,首先得拥有与之匹配的能力。你当下要做的,是默默积蓄力量,耐心等待合适时机的降临,然后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去践行改变与担当。雪莱不是说过嘛:‘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我们就在这凛冽的寒冬中努力积聚能量,一同期待那个阳光明媚的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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