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吧。”
如晋深深地凝视着我,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良久,他才缓缓地、却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秦教授父子的情况相较于我要好上许多。不知他们用了何种方法,竟谋得了打扫图书馆这样一份“美差”。那时的图书馆几乎是人迹罕至,只有他们父子才有钥匙。得知我的遭遇后,他们毫不犹豫地向我们伸出了援手。秦教授和如晋甚至冒着天大的风险,在竹吟居被强行没收之前,将那里的所有藏书,包括祖传的那些珍贵的善本和孤本,都悄悄地转移到了图书馆,并妥善保存起来。正是因为有了他们,这些珍贵的书籍才幸运地躲过了那场皓劫。秦教授提议,让我每天干完活后就到图书馆来,他独自承担所有的清扫任务,好让如晋和我能在这知识的海洋里埋头钻研、相互切磋。“苏文,你放心,如果有人问起,我就说让你来帮忙整理图书。”他坚定地说道,“你们俩还年轻,学术研究之路才刚刚起步,不能就这样被截断。这黑暗的一切总会过去的,你们绝不能等到好不容易盼来春天的时候,才惊觉自己的学术田地早已荒芜。”
“可是您呢?”我忧心忡忡地说,“您才四十五岁,正是一个学者出成果的黄金时期,怎么能为了我们做出这样巨大的牺牲呢?”
秦教授笑了笑:“这未来毕竟是你们的,不是吗?”说罢,他神色一凛,用一种毫无商量余地的口吻说道:“好了,无需多言。你们俩,一个是我的儿子,一个是我的学生,都得听我的。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于是,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我和如晋竟然在无尽的混乱与喧嚣中,奇迹般地找到了一片宁静的沃土埋头读书,在一座巨大的知识宝库里潜心钻研。我们俩各自研究,有时也在一起相互讨论切磋,相伴着度过了那段宝贵的时光。现在回想起来都有些奢侈,那十年,是我真正“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岁月。我那些最有价值的论文和专著,几乎都是那时完成的。当那场噩梦终于结束时,学术界已是一片荒芜,正处于经历劫难后的真空地带。而我们的研究成果,恰似久旱后的甘霖,及时地填补了这片空白,我们也因此名声大振。可以说,那十年的光阴,不仅为我和如晋的学术研究筑牢了坚实的基础,还让我们之间结下了深厚的情谊。而秦教授,却为了我们,放弃了自己学术生涯中最宝贵的十年,如同美丽的花朵自愿在荒芜中凋零,只为给我们撑起一片希望的蓝天。
可是,正如春风的拂动催动万物萌发一样,如晋身上潜藏着的那种不安分的特质,在时代的浪潮下被再次唤醒。他开始不自觉地关心、分析周围的一切。而已过而立之年,又经历苦难磨砺后的他,目光更加敏锐,思想也更加成熟坚定,其意志之强,几乎已到了旁人无法左右、难以束缚的程度。这一切,使得一心想让儿子远离世俗纷扰、埋头做学问的秦教授极为不安。于是,八十年代初,他毅然决定带着全家,甚至包括那个刚刚呱呱坠地的小孙女,告别北大,南下至武汉大学教书。
出乎意料的是,对于这个决定,如晋并未坚决反对。“父亲是担心BJ浮躁的学术氛围会扰乱我的思想,想用江南温软秀丽的山水风情来柔化我这颗热血难平的心。”他苦笑着对我说,“可怜天下父母心!父亲竟不惜背井离乡来改变我。我还能说什么呢?也好,我从小在燕园长大,对这里的一切熟悉得都有些麻木了,正好借此机会换个环境。咱们研究古代文学的,在江南扎根倒也合适。只是要离开竹吟居,离开您,心里真的很不舍啊!”
说这话时,他正站在竹吟居的凉亭中,情不自禁地环顾四周。小院静谧,房屋古朴,房前两棵西府海棠花开正盛,粉白相间的花朵如云似霞,环绕小院的一丛丛翠竹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他的眼神里,满是化不开的留恋。我的心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酸涩不已。自从政策落实,祖宅归还后,如晋就成了竹吟居的常客,隔三差五就往这里跑。那些在家中无法言说的思想、难以吐露的话语,他都带到此处向我倾诉。我们常常烹一壶香茗,在茶香袅袅中促膝长谈,不知不觉便是一个通宵。而这次,他是带着妻子和女儿专程来告别的。二十余载的相处,于我而言,他早已不只是学生,更是一位挚友。如今却要分离,天各一方,不知多久才能重逢,我的心中亦满是凄然。
婉清从客房款步而出,怀里抱着如晋那刚出生不久的小女儿,正对着如晋的妻子念念有词:“你瞧,我正想借着你们的宝贝千金,好好过一把养孩子的瘾呢,你们却要走了。我这心里啊,空落落的,真不知要过多久才能缓过来。”
如晋神色一动,沉思片刻后,他望向我说道:“苏老师,要不您和师母领养一个孩子吧。我瞧师母对孩子喜爱得紧,这院子就你们夫妻俩,空空落落的,有个孩子在身边,也能慰藉一下。”
我的心瞬间黯淡了下来。我和婉清已经结婚二十年了,却一直没有孩子。后来,婉清被查出先天性输卵管阻塞,这意味着她怀孕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这个诊断将我们仅存的一丝希望彻底碾碎。是啊。一辈子膝下无子,无疑是我们此生最大的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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