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赊账时押在肉铺的铁剪锈渣所化。锈屑随海水散成浮沫,顷刻间凝成三十年前巷口垂髫女童的泪珠模样。
宁姚剑穗蓦然绷直。银丝间缠着的盐砂簌簌剥落,露出当年陈平安在溪边刻石时割破的指尖血痂,裂开的血壳里蜷着十四个「笨」字,个个是陆芝酒后教剑时用刀背在礁石上敲出的凹痕。
「该还债了。」陈平安忽然以银鱼尾鳍剖开掌心。血珠未及沉底便被青铜棺吸入,棺椁表面立时浮出十八年前暴雨夜的街景——少年用冬衣裹着新买的发簪狂奔,雨丝斜切而过处,竟都刻着宁姚今夜剑穗的纹路。
帝王白骨的七颗石珠应声炸裂。青苔裹挟的瓦片碎屑在暗流中拼成残缺的星图,缺漏处嵌着陈平安给老龙城商户补碗攒下的半盒锡钉。锡钉受剑气熔炼,滴落的银汁凝成七寸小蛟,正衔着宁姚在倒悬山赌气抛下的半截剑鞘。
(七里外海葵丛里忽然漾起《云上谣》曲调,曲谱竟是陈平安修补城墙时遗落的掌纹拓片)
第七折·剑穗重编
那缕银丝浸透青铜剑气,忽地褪成宁姚十五岁束发的红绳模样。绳结缝隙里漏出铁锈与荔枝香混成的粉末,飘飘荡荡竟凝成骊珠洞天年关的爆竹碎屑——每一粒红纸屑都被陈平安的剑气削成铜钱轮廓,内方外圆处渗着崔东山的卦血。
「礼重了。」剑妈虚影突然捏碎阿良的酒壶。琥珀残酒在半空凝成三十枚银钉,钉尖穿透青铜棺椁裂痕处探出的古剑残魂——每缕残魂末端皆系着陈平安当年给宁姚熬药时烧糊的锅底焦灰。
宁姚并指抹过锈红的铜戒。戒面「笨」字缺口处涌出的不是剑气,是大骊边军除夕夜分食的辣子油香——十七岁的陈平安替战友代岗时,正是蘸这辣油在城墙砖上画宁姚的剑招解闷。
(海底忽现九千盏符灯,灯芯俱是宁姚斩妖断发的末梢,灯油竟是陈平安积年补衣用的桑麻线)
尾声·盐渍作契
那半枚布纽扣坠入棠棣丛的刹那,海底突然结出千里冰纹。每一道裂纹里都嵌着陈平安当年抄书熬坏的毛笔尖,狼毫细丝竟在咸涩海水中舒展成根须,拽着青铜棺椁沉向最晦暗处——
三十万颗荔枝核恰在此时迸芽。赤色嫩枝穿透崔东山卦血染透的沙砾时,枝桠间挂满的却不是荔枝,而是大骊边境孩童们除夕叩头换来的压胜铜钱。钱孔中垂落的红线纠缠成网,正兜住宁姚剑穗末梢那粒盐晶。
「咔嚓!」
盐晶裂开的声响惊醒了九万丈海渊下的老蛟。它抬头望见的不是天光,是宁姚七岁那年打翻在砚台里的盐罐——那些撒在陈平安旧衣补丁上的盐粒,此刻正化作漫天星斗垂落。每颗星子中央都嵌着半片陶罐碎碴,碴口泛着陈平安给铁匠铺拉风箱时烫出的水泡光晕。
剑妈忽然将断簪插进陆芝的剑痕旧伤。鲜血涌出时竟泛着桂花酿的醇香,每一滴血珠里都裹着个缩小的骊珠洞天——第十四年立春那日,陈平安蹲在屋檐下给宁姚修伞,伞骨裂痕处抹的柏油里混着盐粒。此刻那些盐粒苏醒,化作三千白蝶撞向青铜棺椁的封印符文。
(符纸燃烧的青烟凝成老瓷山最后一只本命瓷的裂痕纹路,裂口处却绽出宁姚今夜被削断的第三根睫毛)
崔东山足尖一点,踩碎了最后一枚"安"字铜钱。铜屑纷飞处现出条盐渍小径,路面上印着两双深浅不一的脚印——十四岁的宁姚背着高烧昏沉的陈平安去求医,她雪白布袜渗出的血珠早把盐粒染成了珊瑚红。
咸涩剑穗终于垂落到青铜棺椁正中央。盐晶碰触棺面的瞬间,三万六千柄倒悬古剑的剑柄处同时浮现契约血纹。纹路走向正如当年龙须河畔,两个饿着肚子的小孩头碰头分食野菜汤时,在泥地上画的粗陋剑式。
七百里外,陈平安左襟的十字伤疤悄然剥落。新生的皮肉上映着今夜的海底星图,陆芝断剑的缺口处涌出大股盐沙,正将他此生替宁姚挨过的七十九道剑伤细细描金。
(最后一粒沙描到心口时,青铜棺椁里响起了骊珠洞天清晨的捣衣声,棒槌落处绽开朵白茶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