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沈易氏同样有气无力的,还有她的儿子沈嘉略。嘉略计划着朝长安街直奔紫禁城,再出西直门向圆明园,这是母亲出发前,和阿贵他们商量的路线。
十三岁正是意气风发、舍我其谁的年纪,嘉略认为这点路根本不在话下,他走单骑,最多一个时辰就到了。他误以为自己做足了准备,便帅气潇洒地一路朝西去。
可惜,勇武少年屁股上的肉没准备好,那么娇嫩的肉皮子,到东便门儿时,就已经被摩出了血。嘉略先是感觉屁股下面潮乎乎的,想想自己也没尿裤子啊,又过了好半天体会到了疼,他估摸着是屁股磨破了。那一刻,心里小小地得意了一下,自己总算是血腥了一回。嘉略骄傲地咬着牙坚持,坚持了一会儿,就开始龇牙咧嘴,然后慢慢从眼角流出一滴泪来。但他并没有下马,而是坚毅地继续往前。
虽然这孩子是坚毅的,可惜马没有那种坚毅,它越跑越慢。
太阳也在慢慢落山,嘉略犹豫了一会儿,决定下马问路。下马时,衣服撕扯着肉皮子,这让嘉略倒吸了几口冷气。他运气稳了稳,然后一瘸一拐地拽着疲惫不堪的白马,朝一位赶路的大爷走去。
“大爷,西直门怎么走?”嘉略虚弱地问。他想万一出不了城,就在西直门下将就一宿,有守城官兵作伴,可保周全。
老大爷连珠炮儿似的说了一连串东拐西拐,嘉略听得个七七八八,但他不好意思再仔细打听,怕人嫌他磨叽,就朝着大爷手指的方向去。走了几步,他想试试再回到马上,可一抬腿屁股就撕裂地钻心地疼。无奈,只好架着两条腿,支楞八叉地,拉着马徒步往西北走。
嘉略又渴又累,马也耷拉着头。他一路走一路打听,快到新街口时,他已经渴得受不了了。
“大娘,想讨碗水喝。”嘉略口干舌燥,喘着粗气问一位路边乘凉的大娘。
“哎呦这孩子,快去这里头,里头有口水泉。”大娘半扭着身子,抬手指着身后的教堂说。“快去吧,脸都白了。”大娘关切地嘱咐他。
“得嘞。”嘉略强作笑脸,跟她道谢,边说边往教堂大门口走去。
教堂的门开着,堂里深处已经完全黑下来,堂门口借着落日余晖还有些光亮,光亮里就是那口冒着泡儿的泉水,嘉略踉跄几步过去,趴下就喝,马也低头饮。
正畅饮地痛快,几个黑影儿轻声漫步走到他身旁。
嘉略抬起头,在幽暗的光里看了那几个黑影儿一眼,昏了过去,夜也跟着彻底降了下来。
就这样,惊心动魄的一天落了幕。
华灯初上,京城和它远郊的民宅,都冒起袅袅炊烟。
可是,通州大营的这家人不能像以往热热闹闹地围坐一团,他们在北京城的三个方位各熬着各的苦:跪在祠堂的沈宗福迟迟等不来儿子的消息;沈易氏守着杭州外甥,盼着巴斯德的治疗方案;嘉略被黑袍子洋人收留,昏睡在西直门教堂的门房里。
沈家祖辈自入关后,不知从哪辈开始,转做了战马郎中,也就是“兽医”。古今中外,无论中西医学如何论战,兽医都稳稳地在处在鄙视链最底层。沈宗福的其他兄弟们,都耐不住玩笑,改行做了真的郎中。他们总是不愿提起这位本家哥哥,怕被牵连拉低了身份,更怕影响买卖,要是病人知道这家郎中祖上给牲口医病,那是绝对不会登门的。
但兽医也有过鼎盛辉煌的时候,在战马精贵的年代,军营里的兽医堪称“御用”,特别是京郊几处大营的兽医们,不仅出身八旗,更错组复杂地关联着紫禁城。因此,各行各业的明眼人都会彼此留个照应,京城名医本草堂林家就是因此与沈家开始往来。
那时大营高阶将领患病,都会到大栅栏找本草堂林家来通州问诊;林家祖上是好马之人,给大营将领诊治完,便时常到向沈家求教马匹养护之道;沈家自是高看京城名医一眼,招待起来格外隆重。一来二去,一代又一代,原本并无交集的两家,竟成了世交。林家的几位兄弟,都与沈家,有着不错的交情。
沈宗福的独子沈嘉略日渐长大,为父的也就开始帮孩子打算起来:若嘉略这辈不再能继承祖业,就送到本草堂学徒,转做中药生意。
为何儿子不能继承祖业?自沈宗福记事儿起,就时常听父亲念叨“八里桥”一役,蒙古骑兵损失如何惨重。那以后,西洋火器的重要性便高过战马,成了军备核心;到沈宗福接班时,战马已精简地厉害。况且自己十多年前随军去过威海,亲眼所见北洋舰队,那岂是战马能抵的?这祖业能不能再供养一代人,沈宗福心里没底。
“爹,弟弟有消息么?”待字闺中的三女儿沈嘉柔端来一碗粥,她恭恭敬敬地端到父亲嘴边,示意父亲喝一口。
“你怎么还不去睡?老朱呢?”沈宗福反问道,他接过粥,往嘴边一放,稍作迟疑,喝了一口。
“门房儿说,朱大爷一直在外面找,还没回来。”嘉柔不敢让父亲发现自己哭红的眼睛,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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