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也吹红了百望山的叶子,嘉略和容川每日随着鸡鸣起床,洗漱后背诵半个时辰的英文法文拉丁文单词,然后到餐厅吃早饭。饭后跟着医生们做巡床。巡床后到阁楼的人体模型间学习基础解剖。
这一天,解剖学老师伯驾双手叉腰,笑着说他的哲学开场白:“西方可以送给中国的大礼是:科学医学和外科手术。东方知识过于抽象,这里需要通过更多事实和真理,最好的办法就是像西方在过去50年流行的那样,在所有的学校中用实验性的实验室方法来讲授可科学、农业、商业和经济。但是,医学是现代的神学,医学在一切学科之上。”这样的话,他几乎每天都要来一段,今天说的不多,因为他要去会诊,“你俩好好整理前些天的笔记。”他一如既往地笑出一口白牙。
“是!长官!”容川起立敬了军礼。
嘉略盯着伯驾下楼,扭头对容川说:“今儿是最后一节解剖课吧。”
“是呀表哥,你看我这里画的怎么样?”容川用笔指着画稿上的那段小肠说。
嘉略瞥了一眼,又撇撇嘴: “你画完帮我也画一个。”
“表哥,下次上课就是病理科,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显微镜。据说在欧洲,都是两个学生 一台显微镜。”
“哦。”嘉略不想再听容川唠叨下去,他寻着伯驾的影子下楼。伯驾进了一楼的会诊室,嘉略慢了几步没见他拐进哪里,以为他到地下室去了,便追到地下室。一楼和地下室之间有一道铁栅栏门,嘉略窃喜着钻过栅栏门的小缝隙,顺着声音寻到那间会议室,趴在门上听洋人们开会。
“一句也听不懂。”嘉略暗自抱怨努力学了一个多月的外语,竟还是完全听不懂。正要抽身离去,叽里呱啦的外国话中飘出了“Shandong”一词,这让他心生好奇,“会个诊,提山东干什么?”Shandong,Shandong,一整天他都在想这群洋人为什么会反复提到山东?
事实上,百望山医馆本意是给本地洋人和附近村民医病,这也是巴斯德同意来北京的初衷。可这一年来,东交民巷各国代表动不动就跑来开会。巴斯德极不情愿自己的地下室被拿来这些人,他向上反映,反倒招来警告:若不配合便请另谋高就。舍不得医馆的巴斯德,只能忍着不再说什么。嘉略趴门缝儿听到的“山东”,就是在这里开会的东交民巷外交官们说的。
好奇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时分三爷来,嘉略才有机会问个仔细:“山东怎么了?”
“你爹知道啊。”三叔在自己常驻的客房里,举着玻璃杯,观察酒的成色。
“打仗了?”嘉略瞪眼咧嘴凑近三叔跟前。
“山东那边的拳民在逃荒,不碍事。”三爷仰头干了那杯红酒。“你老实在这儿学东西,别人家门缝儿,丢人不丢人。”
“三叔,我啥时候能到你们店里 学徒?”嘉略试探着问。
“才几天啊就腻歪了?”三爷嬉笑起来。
“没意思。”嘉略百无聊赖地往后倒在床上,摆出一个十字形状。
“那什么有意思?”
“打仗,做生意,哪怕是伺候牲口,都有意思。”嘉略又从床上坐起来,咧嘴笑。
三爷盯着眼前这位十三岁的半大小子,定睛想了想,开口对嘉略说:“得了,回去歇吧。”
嘉略不想走,但被三爷撵出门,悻悻地回到寝室。容川在值夜班,寝室空无一人。嘉略独坐在床上,也没点灯,借着月光愣了一会儿,决定回三叔屋里,接着聊。
夜已深,宿舍楼的木质地板踩下去,总会发出声响。嘉略垫着脚尖回到三爷房门口,轻敲几下门,没有回应。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动静,心想一定是睡着了,便悻悻地往回走。可他实在不想回寝室,便决定到医馆看看容川今天的夜班忙不忙。
医馆也是木质地板,借着廊上的长明灯,勉强看清方位和楼梯。嘉略轻手轻脚穿过医馆大厅,直奔楼梯上三楼找容川。刚刚迈上第一节台阶,听到地下一层传来铁锁碰撞铁栅栏的声响。嘉略先是一慌,安慰自己应该是大耗子,没什么好怕。但那声响却越来越清晰,他正犹豫是不管它直接上楼去,还是下去看看究竟。思虑间,声响消失了,随后传来上楼的脚步声。嘉略下意识往上迈了几个台阶,秉着呼吸。他上到楼梯的转角处,灯光很弱,他被完好地藏在黑暗里。
从地下一层上来的,是个人影,嘉略躲在暗处,努力把那人影看清。当人影走进长明灯光照范围的那一瞬间,嘉略像是被夯了一闷棍:“啊?!”他一个趔趄,想追出去,但眼瞧那人影急匆匆走出医馆,嘉略慎了一会儿,才抬腿跟出去。
月光是清亮的,嘉略盯着那背影走进宿舍楼,然后,三叔的客房亮起了灯。
月光是阴冷的,嘉略打了个寒颤,裹紧衣衫,回屋睡觉。
第二天醒来,嘉略像是被月光赋了神力,说话办事比以往收敛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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