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切糕、烧饼……;街道两旁的墙上挂着麻绳子,麻绳上拴着灯笼,在往年,花灯比今日多,而且生意人有讲究,夜晚来临之前,灯笼早早就挂上了,灯火通明。
夜风潇潇,星宿满空,不知是灯笼攀上了夜空,还是河水把地上的灯光反射到了天幕?
不仅各家铺子门檐和墙上挂满了彩灯笼,地主家院子里和大门洞也挂着大红灯笼,奇形怪状的灯笼亮了,庄上的灯笼与码头商船上的灯光相互呼应,斑斓的彩灯在风的带动下,白光尽处火轮现,草木山河金潋滟。
船头上坐着身材优雅的女子,女子怀里抱着琵琶,一曲曲哀怨随着舒缓的音符滑进了河里,河水里倒映着她凹凸有致的倩影,勾人魂魄。
推着独轮车的苦力挤进了永乐街,厚重的哈气融化了他们胡子和眉毛上的霜气,变成了水,滴落在坚硬的路面上,结了冰;路上走的人多了,冰又变成了脏兮兮的水。
酒馆门前穿梭的客人络绎不绝,好多力巴汉子手里攥着一口酒钱,单等今日消费,借着酒劲侃侃而谈。这个光景下缺不了乞丐,酒香、菜香、肉香飘出了窗户,被有钱人踏在脚下,被饥肠辘辘的人捧在手心里,埋头闻一闻,钻进肚子里的只有一缕冷气。
暮色像一张灰色的大网,悄悄地蔓延下来,被街上的灯笼与火光阻挡在背影里、身后的巷子里,爆竹声声飞跃上了高高的屋脊,在半空撒下一片流星,“啪”炸开,数不清的焰火变成了滑翔的星星,划破了黑幕,降落在喧闹里。
闹火神的汉子就着灯光擦脂涂粉,描眉打髽髻,一个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瞬间变成了俏佳人。
散灯人是一个青年小伙子,他一只手里提溜着一个木桶,另一只手里抓着一个铁铲子,桶里盛着草木渣子和煤油掺烀的油面,沿着一条曲曲弯弯的黑墨线,走一步铲一铲子油面,身后的人举着火把子把地上的油面子点燃,一条火龙慢腾腾向前爬行。
火龙一旁跑着戏装打扮的仙人,手里甩着佛尘,嘴里念着好听的词儿:“散灯火,火龙照大地,闹元宵,今年的社火旺,旺子孙,旺商家,旺庄稼地……”
红红绿绿的灯火洒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照在人们的身上,看热闹的人群里站着一个身穿绸缎棉袍的家伙,他的大拇指上戴着一枚玉扳指,嘴里叼着一截玉烟嘴,手里攥着一铁盒烟,不紧不慢打开烟盒,抽出一根烟夹在右手的两根手指头里,向身旁白了白眼珠子,一个像猴子似的小个男子蹦到他面前,从他手里接过那根烟,又踮着脚尖从他嘴里抽出玉烟嘴,把纸烟戳进烟嘴里,然后双手托着玉烟嘴小心谨慎地送到他的嘴里,最后掏出火柴擦亮火,舔着脸把那团火送到纸烟上,一气呵成,纤悉不苟。
灯笼的亮、社火的光、一绺绺的烟雾照在他的脸上,这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头上戴着一顶貂皮帽子,细窄的额头,溜肩膀,驴脸猴腮,两边的颧骨像两个尖尖的鸡屁股,一咧嘴,向外呲着几辈子没刷的老黄牙,脸皮像鸡皮,黄且皱,又带着臭味,真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脸上七个窟窿没有一个正的,简直像是从坟堆里爬出来的青面鬼。
他是谁呢?他是坊子碳矿区把头李奇。
李奇是赵庄当地人,二十岁之前在维县县城上过十年学,他的家庭条件不错,有一个鞣制熟皮子的铺子,熟皮子是把动物的皮剥下来晒干,用火硝“烧”熟,皮子熟好后卖给青岛皮革厂。十多年前,他家的货车在半路上出事了,一伙蒙面人杀了押车的家丁,截胡了一马车的货物。
赶车师傅躲过一劫跑回家,告诉李奇父亲说,打斗中一个劫匪脸上的黑布落地,像是当地的一名警察。李奇的父亲老奸巨猾,怀疑是警察假扮土匪抢劫了他李家的货物,可是,官官相护,民告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父亲一夜之间白了头,却想出一个出人意料的骚主意,拿出全部家当为李奇在沙河街巡警大队买了一份差事。
李奇明面上是一个警察,背地里就是一个小偷,他穿东街走西巷不是为了保护一方平安,而是踩点,摸清谁家有多少金银财宝,家里什么时候没人,他把打探来的消息告诉当地的混星子和流氓,共同策划一个盗窃案,事成后三七分成,他得七成。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混星子由于分赃不公威胁他,他害怕了,万一事情暴露,他的后半生就要在监狱里度过,他岁数不大,不到四十岁,他有妻子,有情人,每天花天酒地,逍遥自在,他惬意,他不愿舍弃醉生梦死、骄奢淫逸的生活。
他听说坊子炭矿区需要一个把头,把头职位看着不大,却是一个肥差,一吨煤值多少钱?李奇心里有算盘,比拔葵啖枣强多了,他极力讨好日本人,得到了这份新差事。
今天是正月十五,他跑上了永乐街,跟在他身后的是他的管家狗头。
狗头人如其名,尖头细耳,油头滑脑,通天鼻梁,小鼻头,满脸横肉,嘴角永远有一抹笑,那抹笑掺和着令人讨厌的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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