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累了到沙河街打个牙祭,在羊汤馆喝碗羊汤,或者跑到一品点心铺子喝一壶茶,街上地痞流氓见了他都躲着,生怕一不小心撞到他的枪口上,他有没有枪不知道,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喷着两条火蛇,不怒而威,让人忌惮。
“婶子,俺回了一趟赵庄,在永乐街上遇到了舅老爷。”
“巧了,巧了,”张妈重复着两个字,往后退了两步,向海秉云曲曲膝盖,行了个万福礼,“舅老爷,俺和洪郎中刚才还在念叨您,没想到您就来了,真是神人不禁念叨啊。”
招娣三步两步蹿出了西厢房,视海秉云而不见,急赖赖地吆喝:“敏妹妹,你可回来了,担心死俺了。”
“招娣,这是许家舅老爷,你快给他老人家见个礼。”张妈向招娣递了一个眼神,她怕这个出言无状的丫头惹毛了性如烈火的海秉云。
“她张妈,俺没猜错的话,这个丫头是邓家的招娣,不拘常格的性格随了她的爹,敞亮!”
海秉云一句随和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愕然。
“您认识俺爹?”招娣满眼诧异,她禁不住多打量了眼前老人两眼,老人眼睛上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身上衣服和牙齿,还有灰白的胡子泛着光,五官菱角分明,鹳骨高凸,找不出一点温善。
“招娣姐,这是俺跟你说的许家舅老爷。”小敏向招娣点点头,笑吟吟地说:“俺在赵庄遇见了邓叔叔,他揽了许家煤店的生意,给彤家酒馆送煤去了。”
招娣往前一步,规规矩矩向海秉云鞠了一躬,问了一声好。以前小敏跟她讲过许家舅老爷的故事,老头心地善良,天公地道,并且书通二酉,是一个值得大家敬仰的老人。
这档口张妈向西厢房尥了一嗓子:“伍佰,你还不快出来给许家舅老爷见个礼?”
小伍佰小手攥着衣襟下摆,低头耷脑,怯生生喊了一声:“海爷爷,您好!”
海秉云双手摁着拐杖勾首,瞟着屋里地上的碎碗碴子,侃侃訚訚:“小伍佰又淘气了吧,你可惹不起你娘,你娘个子不高,嗓门儿大,想当年在沙河街上,大家给她一个绰号大喇叭,呵呵,摔碎几个碗算什么,待会儿让廖师傅去街上买一筐回来给她。”
“舅老爷,俺家里不缺碗,是俺心里不痛快,拿着孩子撒气,让您老见笑了。”张妈把挽着的衣袖扑拉下来,难为情地呢喃:“瞧瞧,您老第一次上门,就听见俺吵吵嚷嚷,真是不好意思啊。”
张妈的话音刚落,从北堂屋里走出一个人,是一个白胡子老头,个子不算太高,不胖不瘦,红脸凤眼,鼻梁上挂着一副水晶眼镜,胸前飘着一撮银髯,头上戴着一顶漆纱做的瓜皮帽,帽边正中间缀着一块四方形的绿翡翠,滑动着水的亮。
海秉云蓦地板起了脸,眼睛里射出两束愤怒的光,嘴里蹦出来的话比青石板还硬,“洪老板,你也在呀?”
“海老爷,小的是不请自到。”白胡子老头是呈祥药堂的洪郎中,他是北平人士,十八九岁在外省学中医,接连不断的外侵和内战让他半途而废,弄得高不成低不就,迫于生计,他在私塾里找了一份教书的营生,街坊邻居客客气气地喊他一声“洪先生”,在他四十多岁时才娶了一房媳妇,洪师娘比他小起码二十多岁,那个女人长得不咋地,脾气很大,心情不好摔锅砸碗,甚至跑到私塾大吵大闹,经她一折腾跟洪先生念书的孩子越来越少,日子入不敷出,他只好穿街走巷行医。
十多年前他带着婆姨漂泊到了坊子地界,在郭家庄安顿了下来,是许家的常客,冥爷对街上的人不屑一顾,唯独对洪先生非常友好。只要洪先生走进许家巷子,他准会热情地拿出两个小马扎子,两人坐在门口外面台阶上你说我听,大多是冥爷再说,口沫横飞、滔滔不绝,他的话题离不开长生不死,他怕老、怕死,怕得要命。
海秉云把一切听在耳朵里,看在眼里,他心里斥骂冥爷土埋半截子了,期望那么多做什么,这句话也是他对自己说的,他在死人堆里滚爬了几十年,不怕死,当年六千英法联军攻陷北京城,坐拥十二万大军的曾国藩按兵不动,他干着急,也只能坐视金瓯破,当两个儿子战死天津八里台,夫人一口气没上来猝死厅堂,他对未来感到绝望,所有的斗志消磨殆尽,他恨,恨腐败无能的清政府,恨他还活着,活了这么多年。
“洪先生,您够清闲呀。”海秉云整个面部表情死板,嘴里的话没有一丝客气。
从前海秉云对洪先生非常友善,不单单是老乡,主要二人亲眼目睹了八国联军在北京城胡作非为,直至清朝皇帝退位不久,又经历了军阀混战,迄今为止日寇仍旧在中国大地上任意妄为,接二连三的灾难使两人找到了共同的话题。
两年前洪先生在八里庄呈祥药堂摆了一张桌子,结束了游医生涯,成了许洪黎的专属郎中,海秉云生气了,再也不邀请他到家里啜茗清谈。
江德州在炕上殃气,洪先生知道眼目前不是争辩孰是孰非的时候,有些话站在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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