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篇故事,在腾龙的史志上,却给着意的抹去了。故事里的主人翁,虽盖了棺,实难定他的善恶忠奸!这个一言难尽的人、这段幻梦一般缠/绵凄迷的故事,开始于腾龙历史上最特殊的那个“甲寅年”。这年,奇就奇在腾龙国没有皇上——老皇帝兆迁给桑日人射杀驾崩了,他生前定的太子也被掳难寻。而这一阵子,暂居在腾龙宫内的老皇长子、隐王兆凌,其帝位虽是太妃和大臣们暂定了,但也没有年号。王府也没有升格,朝中一切仍在过渡。所以这年的此时,还叫甲寅年。
甲寅年是腾龙黑暗的一年,它也是兆凌一生中无比凄惨的一年。他于前年年底被劫进宫、尔后在战场上,中了无解之毒,身受重伤,重病压身,丧了老父,别了姐姐,丢了惜花姐夫,只落得抛别爱妻、自绝亲子、隔绝亲故,残命将终。人生所有不幸几乎齐集在此时而发,想来怎不摧心蚀骨,劳神伤情!
然而人也许骗得过别人,骗得过神明,但哪里能骗得过自己!一张薄薄的黄绫绢,几个红红的绝情字,真能剪得断数年以来朝夕相对,点滴汇成的那一段深情?兆凌只为今后不拖累爱妻,狠下心肠打去妻子腹中至爱姣儿,他就当真不心疼?!他骗着自个儿,说自己不去想她,就真能做得到?
他自然做不到!这个心软意痴的人,没一刻忘得了爱妻碧鸳。一日日嘴上压住不提她的名,那心里一分分累积忆起她的情。病势日沉,可心里却愈发煎熬,他那一天天的日子,要怎么熬过来呢?须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旦痴情入骨,便可灵犀相通。这夜初更,绵绵春雨落个不歇,那风也呜呜咽咽的,风声入耳,更觉凄凉。隐王爷在寝殿里凄凄入梦,神魂仍去了西郊,进了他的旧居眷花王府。
睡莲湖畔、暗朱大门、院内数株红枫未发、嫩柳新生,走进去,左边那一间房:他夫妻间闺房旧迹样样均在,隔间珠帘是娘子最爱的浅绿色的——无名晶石所穿,样式正是他挑选的。一牀一帐,一桌一椅,架上的兰花没养坏呢,柜里的衣裙服饰,不知添新的没有?妆台上她的铜镜犹在,脂粉却有日子没调了——成亲后,他想试试那胭脂膏子究竟是何滋味,也曾偷偷尝过的,涩中含香,难吃得很!牀头的鹦鹉不知挪到哪里去了?放琴的丝囊放在一边,他那琴案上的秦筝,弦子还是亮亮的呢!
走出这伤心之地,到了左边书房,门落了锁,有日子没人进去了。再便去正厅,室内素帷白幡,正中供案上,摆着个小小灵位,黑色木牌分明是她的血字,写着吾儿神主!兆凌在梦中分明偷洒血泪,锥心痛哭了一回,口中也分明又咳出血来!今夜衾枕间也不知湿透了没有?
他见了在厨下给她熬药的娟儿,见了哭肿了眼的刘太夫人和小蝶,见了平素伴着她的蜓儿,见了留在家里等他的诗哥儿、书哥儿、阿章……
疯迷似的,他带着一脸的泪、唇边的血,拼命四下里乱找,直找到荷塘东边儿的红豆树旁…没有…没有…还没有找见她呢!
失了孩子,身子那样儿,她人能去哪儿呢?他梦中忘了情,四下里乱撞乱跑,失声喊她的名,可上穷碧落、下至黄泉,寻不见她!
兆凌梦中陡然一惊,额上冷汗涔涔,一时间,他心里担忧、惊惧、怜惜、自怨,说不得是个什么感觉!他狠命坐起身子,禁不住掩着口猛咳一阵,见右掌中鲜血淋漓,自己也灰了心,却也懒得去擦。又在心底里切骨恨了自己一回!听得窗外雨声滴沥不绝,伴着那呜呜风声,和着报时更声送到耳边,兆凌怎不倍觉凄凉!他那最亲信的文哥儿指望他好歹能歇息一会儿,这深夜里不眠不休为他煮了安神茶,轻轻跑进殿来送给他喝。
“别想了…叶大人和显达医师都说了,叫你歇觉、保命要紧啊。快喝了它,只管睡…神医说……”
“文儿,你替我喝了这碗茶吧…你守了我这么些天,苦了你了……”兆凌怜惜地望向叶文,文儿的眼睛原是炯炯有神的,只是现在却也眼圈发青,十分憔悴呢。“别推了,快喝,再不喝,只怕你也不成了!喝完了,你就去歇在偏殿里,别回下房了。外边冷,雨又大……我身上酸疼得厉害,也睡不着了…就靠着坐会儿…没事儿…你去把我从家里穿来的旧绵袍子拿来我披上,我觉着挺冷呢。”
文哥儿脸上的怜惜之色也藏不住了,他柔声道:“可是…你给拉进宫的时候是初冬呢,战事耽搁你一年,现在可已经入春了呢…这才一年多,瞧你给糟蹋成什么样了……”
“病了本就是这样的。为了姐姐、姐夫我是情愿的…唉!文儿,明儿你也回家去,叫流光也别来了…我这恶人,什么都是自作自受,死了活该!”
“又说那丧气话惹我伤心呢!”叶文转过身去,眼泪暗自滴落下来,口里喃喃道:“我去找那袍子给你披上…那里头鸳姐姐特意给你加了些棉花…还不显宽大,正合适你呢……”
文儿小心替他披了衣服,便真的听话歇在了偏殿里。凌哥儿眸中泪光盈盈,那两条剑眉紧锁不开,泪珠在长长的睫毛上挂不住,一阵阵落在脸颊上,化作秋霜般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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