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蓝海水突然变得粘稠,镇海阙穹顶第三千六百道龟裂纹裂开的刹那,陈平安嗅到了剑气长城的味道。那柄从青铜香炉中跌落的老旧断剑,剑格鲛珠里浮动着细雪般的碎屑——像极了当年宁姚教他练剑时,被剑气削落的木簪青漆。
掌心剑尖突然灼烫。陈平安低头看着血珠悬成的北斗,才发现自己左手新添的伤口与宁姚闭关前烙在石壁上的血字暗合。北面海底传来深沉的鸣动,像是某个沉睡千年的剑匣被故人叩响。
(李柳踉跄倒退半步,青铜鼎沿凝结的蛟髓正倒映着某个襁褓中的婴孩。那婴儿手背上淡青胎记,与宁姚破境时眉心血痕如出一辙)
剑魄唤灵
海底漩涡搅碎暗流时,青石壁上的血字突然渗出锈味。宁姚八岁时摔碎的瓷枕碎片,在陈平安衣襟里莫名发烫——那是老妪临死前塞给宁姚的护心镜残片,此刻正与漩涡深处的青铜剑匣共鸣。
锈蚀的匣面上,九千道符咒被海水泡得发白,却诡异地燃烧起来。灰烬落在陈平安手背,居然凝成三寸长短的剑形黑斑。「像不像你媳妇背上的旧疤?」剑鞘里的残影突然嗤笑,一缕青丝掠出水面,截断的末端还沾着四十年前阿良斩蛟时溅落的金鳞粉。
宁姚闭关处的玄铁锁链寸寸断落。最后一节锁环坠地时竟然直立而起,裂纹中透出当年她在倒悬山刻下的「宁」字残迹。陈平安突然明白,这座死寂千年的海底剑冢,等的不是神兵利刃,而是一脉相承的执拗。
挑灯问劫
剑妈虚影伸手捉住漫天血珠的动作,让陈平安想起初见时的场景——十二岁的宁姚也是这样揪住他衣领,把止血药粉按在他被妖族撕开的伤口。此刻虚影三根断发化成古剑,红绳缠柄的模样分明是他当年在军帐昏灯下,用染血的绷带给宁姚束发的手艺。
三千青丝燃起的剑焰中,宁姚睫毛结霜的画面愈发清晰。那是她初到剑气长城第七日,执意用本命剑气冻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此刻霜花崩裂成三百道剑光,却是幼年被囚锁妖塔时,濒死前刻在冰壁上的逃生图。
「看剑!」剑妈突然叱呵,却是当年斩龙台上教宁姚识字时的语气。青影劈开海水的瞬间,陈平安看到初代隐官刻在长城地基的偈语正浮现在脚下:「剑折气不堕,匣空魂自鸣。」
龙血蚀骨
剑尖刺入心口的刹那,宁姚恍惚听见母亲临盆时的歌谣。三缕金红血气腾起时,她才明白为何幼年总被族长带去淬剑池——原来自己的血脉里融着初代剑傀的炉火。
青铜锁链迸溅的青紫星火,触到陈平安腰间葫芦突然黯淡。他脚底新沾的深海尸苔竟显化出符纹,每一笔都是宁姚教他书写平安帖时的手势。当「斩」字烙印在宁姚额角,海底突然传来剑吟,像极了新婚夜宁姚醉后拿发簪刻桌的声响。
白骨握剑的垂髫女童虚影浮起时,崔东山的铜钱突然滚落。这位算尽天机的读书人颤抖着捡起沾满铜锈的「安」字钱——那是他当年亲手系在宁氏遗孤襁褓上的护命钱。
骸骨叩门
宁姚咳出的青铜小剑刺入丹田时,八百年前某个雪夜的记忆突然复苏。彼时师父握着她的手在剑身铭刻:「宁折不弯」。此刻血脉逆冲的剧痛中,她终于读懂了后半句被磨灭的剑训:「向死而生」。
倒悬的七千古剑映出海渊底部的真相:帝王冠冕下的白骨保持着盘坐握剑的姿态,那把贯穿胸口的巨剑缺口处,竟嵌着她去年为护陈平安而碎的剑尖。剑身斑驳的暗纹,分明是北俱芦洲某座无名墓碑上的刻痕。
「东山先生,这把剑...」陈平安话音未落,脚底礁石突然崩裂。紫髯老蛟挟着血雾破海而来,断角上挂着的乌木簪还刻着李柳闺名——那是她被天劫劈碎的一魂栖身之物。
孽龙劫
十二冕旒玉珠刺入龙目时,宁姚忽然看清了某些因果。老蛟脊椎处的青铜剑钉,每道「宁」字铭文都是剑气长城坍塌时的碎石所铸。当赤红剑鞘裹住龙身,她才惊觉这赝品上的九百血槽纹路,与陈平安背着她在避暑行宫逃亡时留在石阶的血脚印分毫不差。
剑影交错间,帝王白骨颌骨吐出团裹着残卷的黑雾。陈平安抬手去接的刹那,恍惚看见初代隐官在油尽灯枯前,用断指甲在地砖刻下的告解:「吾铸万剑,不及承情。」
海潮深处响起《破阵子》残调,七千剑光里浮动着某个垂髫女童持木剑嬉戏的身姿。当赤蛟彻底没入剑鞘,宁姚突然伸手按住陈平安发间的银丝——她认出这是当年师父教她编剑穗的手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