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车马慢。
嘉略足足等了两个月,才被送回百望山。初秋容川复诊,沈易氏带上哥俩到医馆找巴斯德。
巴斯德仔仔细细地给容川做了全面检查,然后高兴地宣布,容川被治愈。
沈易氏赶紧让嘉略容川一起,向巴斯德行了跪拜大礼,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并请巴斯德看在钱德明的面儿上,收钱大人门生的后裔为徒。
“孩子们,快请起。”巴斯德脸上挂出从心眼儿里乐出来的微笑。
“先生,孩子们想留下跟您学医。”沈易氏笑容可掬,小心翼翼地问。
巴斯德像是没听懂,愣了一会儿,说:“您是说孩子们愿意来学西医?”
“对。对对。”沈易氏更努力地笑起来。
巴斯德站起身,他忍住内心巨大的喜悦,激动地说不出话,只是使劲地点头。
沈易氏深吸了一口气,侧身对着两个跪在地上的孩子说:“快给先生磕头。”儿子得以研习博大精深的医术,这让沈易氏倍感欣慰,想着那祖上姑奶奶在天之灵,也定是喜悦万分。沈易氏一边笑,一边拿手帕捂住鼻子,她实在受不了洋人们身上的香水味儿。
“鞠躬就可以了。”巴斯德来华十多年,第一次收华人为徒,他本对中国的跪拜有些微词,但轮到自己被人磕头了,心说这感觉还真不错!
沈易氏把那只捂着鼻子的手解脱出来,双手迅速地从衣袖掏出银票递到巴斯德手上,又立即回手捂住鼻子。
“夫人,这太多了。”巴斯德看着银票上让人错愕的金额,不好意思地说。
“先生大恩大德,沈家无以为报。”沈易氏行屈膝礼道谢。沈家除了给战马医病,私下也做些马匹生意,如饲料、马具,还有那些尚好的种马,这都让沈宗福获利不少。但这张银票,也是沈宗福揣摩半天才给出的斤两。不惜重金,只为医馆能把真东西,教给他的儿子。
“带两个孩子去登记吧。”巴斯德对助手说。
于是,百望山医馆的学徒册上,终于有了****人:沈嘉略、田容川,登记日期:公元1898年9月21日。 孩子们在阁楼登记完,便把三楼二楼跑了个便,医馆没什么病人,房间里都是空着的病床,嚷嚷起来走廊里会有回音。他们跑着叫着,楼下的沈易氏听到,也替孩子们高兴。可习惯了焦虑的她,心里过了一遍美玉的容颜,但又很快安慰自己,俩孩子尚小,应该不会被美玉迷了魂儿去;可是三爷不小了,他八成是被迷去了魂儿,宝贝女儿嘉柔可怎么办。沈易氏恍惚了一会儿,摇摇头,挥去这些烦心事,她总是劝说自己思虑并不解决问题,但也控制不住自己反反复复地去思虑。
嘉略在二楼跟母亲挥手告别,沈易氏也笑着挥挥手,便转身乘阿贵的马车返回通州去。她像是完成了什么重要使命,内心深处无比轻松愉悦,但也预感着新的烦恼在缓缓而至。阿贵倒是彻底松了口气,他将马车赶得轻快,一路哼着小曲。阿贵想,总算都过去了,自己又可以做回那个看别人做傻缺的冷眼人了。
如果日子真能简单轻快地过下去,那就不是人间了。
到了西直门,守城官兵戒备森严,把车查了个遍,也没放行。
“夫人,不让进城 ,走北边往东去吧,就是路颠簸些。”阿贵小声和站在车旁的夫人商量。
沈易氏没什么主意,但在车夫跟前,还是得拿住了。
“看看,皇上他们家也有本难念的经。”沈易氏说完,暗自赞叹自己的言语越来越有深度了。“走吧,往东去。”
“唉!”阿贵没听懂夫人的前半句,但听懂了后半句。他麻利地调转车头。
“嘉略他们怎么办?”坐回车里的沈易氏想着俩孩子,把他们放在那山高路远的洋人窝里行不行?但又觉得如果冒失地去接回孩子,会不会显得她沈夫人做事不稳妥,破了刚刚在巴斯德那里立下的人设。
“阿贵,咱们快着点。”沈易氏努力隐藏着不安,她心说这一跟洋人碰上,准没好事儿的诅咒,果然应验了。一路上,她责怪自己为什么不顾前不顾后地把孩子们送到百望山,也埋怨自己看着孩子们给洋人磕头怎么就打心眼里高兴?自己到底是别人口中的洋务派么?就这么忧国忧民地想了一路,也不觉得车马颠簸,很快就到了家。
“夫人,老爷去大营待命了。”嘉略的老妈子迎上来说。
沈易氏紧锁着眉头,刚刚要出口的话被硬噎了回去,倒也省了力气。一路上的兵荒马乱和万千思绪,也没顾得上喝口水,嘴里干得没了唾沫。
“嘉柔呢?”沈易氏有气无力地问。
“在厨房给老太太熬药呢。”老妈子说。
“请老太太,还有嘉柔和朱大爷来北屋。赶紧给我来杯茶。”沈易氏说得轻描淡写,眼睛里冒着火,心说老妈子们都不长眼,没一个看出她快渴死的样儿。
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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